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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军
赵准旺对于那段时光记忆犹新,从琉璃厂出发,骑车七八个小时到西郊的潭柘寺去写生,破旧的自行车在途中总要修理好几次,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愿意跑到这个城市任何在他看来可爱的、动人的地方去描绘它、表现它。这是1960年代的北京,赵准旺也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青年。他已经对自己的艺术道路憧憬不已,并开始能够通过颜色和线条来独立、认真地描述这个他所身处其中的城市。
赵准旺在他位于三元桥的住所里,回忆起这段早期的艺术之路时仍然一脸的单纯。这个出生在北京琉璃厂的艺术家,母亲是京城有名的“挑补花”艺人,父母和齐白石等大师都有较密来往。用他自己的话讲就是“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地喜欢了画画”。如今赵准旺已是一个成功的、有名望的画家,一位讨孙子喜爱的爷爷,住在自己宽敞的公寓里。这位旅美十余年却仍然一口地道京腔的北京人今年62岁,他很可能是过去三十年间最重要的画北京的画家,自1970年代以来,他亲自创作了几千幅作品,组织策划了三次大型的北京风光展。1982年还在北京旅游局任美术干部的赵准旺,在叶浅予先生的发起下,组织策划了第一次北京人画北京展,李小可、李宝林、杨延文等画家参加了展览;1989年,赵准旺参加了由吴冠中先生带队赴澳门举办的北京风光展;2001年,旅美十年的赵准旺回国不久,又在吴冠中先生的支持下,组织了第三次北京风光展,即“名家画北京画展”,展览既是画家离乡多年而返的深描,也是意在支持北京申办奥运会,展览画册直接赠送了国际奥委会和美国总统布什。这一次将是第四次赵准旺关于北京的绘画展,与以前不同的是,这次展览以赵准旺个人的作品为主,并综合回顾三十年来作者对于新老北京的不同感受和表现。
有很多人都画过北京,用中国画的方式、西画的方式,这个古老的都市向任何一个想描绘它的艺术家都敞开了自己的胸怀,谁最真诚就谁拥有创作和表达的内容最丰富,内涵最深刻。赵准旺从不吝啬自己对北京的眷恋,正阳门老火车站、护城河、城楼、石桥、牌楼、茶馆、老字号店铺及有轨电车、国子监建筑、千年古柏等等,这是属于赵准旺的北京,真实而动人。“生于斯、长于斯”,在他的眼里,每天变化着的北京充满着无穷的魅力。如何最好的描绘北京,把自己所理解和感受的北京表达出来,这促使了赵准旺在绘画创作上进行大胆创新。在贯常的观念里,都市题材不太适合用中国画来表现,中国画的散点透视在描绘山河大川时非常适用,能够展现出开阔的气象,而都市的焦点透视更加宜于用油画表达。但是在绘画技法层面看,中国画在表现现代都市题材上又有着独特的效果,点线和笔触能够生动传达出都市的纵向与横向相互交错的姿势,赵准旺的创作巧妙地把两者进行了结合。十几年的旅美生活使他系统地学习了西画的特点,在形式构成和色彩表现方面,赵准旺的北京融入了许多西方色彩学的理念和形式观,而这正是形成赵准旺的北京与众不同的表达的重要原因。
北京很入画,也很难画。这座古老的都市充满了诱惑,在传统与现代的对比中,使得它有时羞涩得像大户人家的闺女;有时丰富无比,有时又简单至极。这个在林语堂笔下堪与巴黎并列世界最迷人的古老都市,就是赵准旺所捕捉的那个北京,有时婀娜多姿、妩媚动人,有时又显得粗暴。这在他的一系列作品中充分的表现出来,无论早期关于老北京的留恋,还是对新北京的憧憬,在简单的日常生活描述中,凝聚了一个变革的时代所敞开的宏大叙事和低沉的忧郁。在我的经历中,这段时间的北京和我所期望生活的另一个时代、空间如此一致,那是1900年代的维也纳、1920年代的巴黎、1960年代的巴黎,那都是人类情感和智性的青春时代,在那样的时代里人们拥有无边的想象力和勃勃雄心,他们用音乐、小说、绘画、诗歌、建筑等一切手段来描绘和留住那个城市的永恒。在赵准旺所展开的北京中,充满了这种情感和智性的力量,“每一幅画,画里的每一个门楼、每一棵柏树、每一段残恒,都有对北京的眷恋。”赵准旺言语中的北京甚至比他的画更直接,一个人、一座城。赵准旺的北京让我想起了高更的塔希提,高更笔下的塔希提不但风情万种,而且充满了忧伤,他无时无刻不被塔希提感动,当他最终离开了塔希提,他的创作也真的应了那句他自己设问的“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也想起了肖斯塔柯维奇和列宁格勒,他著名的《第八交响曲》是为这座城市的勇敢、坚强而作,在二战下列宁格勒的战壕里,他亲自指挥了它的首场演出,和着苏联红军浴血奋战的冲锋声,它颂扬了一座城市、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崇高和伟大。最新则让我想起了奥汗尔。帕幕克和伊斯坦布尔,这位获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一生都在描绘伊斯坦布尔,“伊斯坦布尔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我依附于这个城市,只因她造就了今天的我。”这个早年的画画,后来写小说的著名作家,与其说是他发现了伊斯坦布尔深沉,不如说伊斯坦布尔的无限的宽广和博大深深地吸引了他。
赵准旺的北京也好比戴望舒的杭州,戴望舒在他的《雨巷》中把对于那个战火中的城市的眷恋转化为对一个撑着油纸伞、有着丁香般惆怅的姑娘的思念。它也是沈从文的边城,这个湘西的小城成了作者一生颠沛流离的精神寄托,不管离家多远,它都形成一生的眷恋。赵准旺的北京对于赵准旺而言也是一生的眷恋,他对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堵墙、每一个胡同都感兴趣,“要把画北京作为一生必须做的事。”我对于他这句话记忆犹新,他谈到正在准备的这个关于“赵准旺的北京”的个展,眼神里充满了期待,透露着孩子般的兴奋,这分明就是离家远游的孩子在忘情的歌颂自己的母亲,如此真诚动人。他也谈到在旅居美国第三年举办的那个“梦金山、思故乡”北京——旧金山作品展,与其说是一场绘画作品展,不如说是一种想家的方式。
“想起北京就想起喝豆汁儿的感觉。”豆汁儿这东西其实并不好喝,酸酸的、带点苦。赵准旺描绘这种感觉时却甚是动人,这是家的感觉,所有施加于他的各种不论痛苦的、喜悦的、焦虑的、乐观的生活自身都是具有意义的,他为之挣扎、眷恋、反思而显现出来的面孔都是真实的、富有魅力的。他把这个在一个异乡人看来充满陌生感的大城市描绘得如我们隔壁的邻居一样真实。
赵准旺丝毫没有因为他对北京深深的眷恋而显得矫情,而且我也隐隐的感觉到了他的一种焦虑,“这个城市变化太快了”,画笔似乎不太能赶上这个古老都市的更新速度,他回忆起几十年的艺术生涯,并按照它们所试图描绘的时代情绪而排列在一起。1977年,他的《冬夜》出现在北京山水花鸟展上,再现了一个平常的京郊炼油厂的冬日夜景,这件作品后来被刊登在广东文艺出的一本杂志的封底上,并使画家获得了5元钱的稿费,这实在让他喜出望外。在1980至1990年代,两次关于北京的大展勾画了赵准旺和他的北京的一个连贯的叙事。1990年代开始旅居美国,使得他能够把北京放在不同文化背景中来理解,在旧金山和北京之间,他完成了对于中国画与西画在表达城市题材上的多角度的融合,也形成在宏大叙事和微观体验之间自由理解城市、描绘城市的能力。2007年夏的这次展览,是他对于家,对于作为家的城市新的眷恋和思辨的升华。
在我们的会谈中,只要谈到他要一直描绘的北京,他仍然像当年那个蹬着自行车到处捕捉这个城市的少年,充满了热情和智性的力量。他对于北京的理解如此富有魅力,而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从不放弃自己的角度,他所描绘是他自己正在思考的和想象的,他充满热情地探讨和捕捉在一个旧建筑被拆掉,不断树立高楼,不断拓展城市边际线,不断拓宽马路和修建高架桥的城市中,不断更新的城市元素如何相互扭曲的拥挤着进入到这个古老都市空间中,它涌现出来的那种变动不居的美到底是怎样的。这是另一个北京的故事,在这里没有对扩张和膨胀的城市的颂歌、也没有对现代化进程中的丑陋不堪的批判,即使老胡同不断地被拆掉而高楼林立,他总能够找到这个城市让人迷恋的部分,非常温柔、娟秀和曼妙,却又极度的简单、日常、平淡而真实。
没有什么比他在画笔之间所展现的真诚和眷恋更动人了,他把北京描绘的如此多情善感,如此秀美,似乎一点也不像我看到的北京,在我的眼里这个日益现代化的古老都市的每日叙事就在拆建中完成。“北京原来就这么多情”,当你真诚的、真实的去靠近它、认识它和感受它,在你凝神关注的每一个片刻,它闪耀着无限的风情。我想这是真的,只有爱才可以让简单变得丰富、让粗暴变得温柔、让绚烂归于平淡。这就是赵准旺所爱的北京。
当然他能够如此细腻的把北京的温柔和娟秀描绘出来,还得益于他早年在江苏国画院深造时,得到老师亚明、宋文治、魏紫熙等前辈大家的教导,对于江南绘画中表现得淋漓尽致的喷、烘染等技法得心应手,大笔成形、细心收拾,这也是赵准旺的北京描绘如此秀美的重要条件。他为了更加有效地描绘都市,在中国画中融合西画长处的实践和探索在某种程度上发展了中国画的表达空间,比如在宣纸和毛笔中加入丙稀色和排刷极大地拓宽了水墨的表现领域,同时在保持着线条和水墨韵味的基础上增加了色彩的力度。他在半抽象或近乎抽象水墨的探索中不仅探讨了传统水墨画的现代表现力,而且体现了创作上的现代意识。
在天空泛蓝和泛灰的交替之间,必然会无比丰富动人;城市里破旧且神秘的过往和新的神话空间交汇的地方会诞生忧伤和喜悦;城市的衍生、
变化和转型之处必然会留下动人的印迹,并将造就一些伟大的人格,那是因为那些人在真诚地爱它。赵准旺的北京将第四次呈现在大家面前,与其说它呈现了一些物质的画作,不如说它展现了一种伟大的人格,这是他的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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