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水墨艺术”展览中的作品

顾村言

对于西方意识形态所主导的当代水墨，中国艺术家有不同态度，有冷眼旁观，也有投怀送抱。艺术重要的是一种对待人生的真诚——然而，这样简单的话语对于沉浸于名利之中的所谓艺术家或许只是一种奢望。一直处于隐居状态的老画家了庐在与《东方早报·艺术评论》的对话中，直言部分当代水墨其实已经等同于诈骗，因为“其中并无文化的质量”。

艺术没什么当代不当代

艺术评论：针对前不久闭幕的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水墨”展，目前也有一些争议，西方人到底怎么理解中国文化？我们到底要不要跟着他们走？什么叫当代水墨？一些拍卖公司这几年开始力推当代水墨专场，有一种说法是因为他们知道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要提前做这个展览，他们就提前策划。这里面有很多概念混合的话题。我觉得他们理解的是他们眼中的水墨，或者说是“西方文化中心论”的当代水墨，作为一位水墨画家，您怎么理解这个话题？

了庐：艺术其实没有什么当代不当代，只有好与坏。既然谈到水墨这块，是我们中国传统绘画的基本形象。既然是我们中国绘画的基本形象，那么不管在以前也好，现代也好，它必须符合我们文化发展的一种规律继续发展。既有规律，还有相应的发展道路。如何命名当代艺术，它不是孤立的当代，不是孤立的现代，也不是孤立的将来。

艺术评论：对。古典的经典的东西，很多还是可以打动人的。

了庐：是的。我打个比方说，在十几年以前，西方当代艺术轰动一时，波普也好，装置艺术也好，行为艺术也好，但现在看一看，这些都淡下去了。

艺术评论：似乎是过眼云烟。

了庐：西方国家最近这些年拿到我们国家展览交流的东西，还是文艺复兴时代的一些精品，安格尔也好，印象派也好。说明一点，这些东西，还是要艺术，还是要艺术本身的质量来讲话的。没有质量的东西，只能喧嚣一时，站不住脚的。虽然现在再看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艺术，西方的当代艺术，情绪就淡下去了，什么波普与行为艺术啊。主要艺术都有自身发展的规律。

艺术评论：中国水墨其实是有自身发展规律的。

了庐：水墨是中国绘画的一种表现，一种特有的形象。既然是中国材料的一些表现和形象，那么必须有中国民族文化精神在里面，这是很严肃的，也不能割断的。这里面就涉及一个很重大的政治问题，政府总说要弘扬民族文化，实际上就是要把我们国家精华的东西推出来，经典的东西推出来。因为我们现在科技上去了，经济发展也上去了，GDP之类都上去了，精神力量也强大了，但是我们传统文化本来就是很优秀的，就要把它推出来。弘扬传统文化，我认为要有前提，就是要有经典意识，要取其精华。因为传统下的东西有精华的也有一般的。

文化走出去，一定要有经典意识。你想一想西方人很注意，比如法国，把莫奈的《日出》、《睡莲》拿出来，把凡·高的东西拿出来，把文艺复兴的艺术精品拿出来，为什么他们几百年来，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地推崇，不断地在各种艺术展览中推崇，还要利用各种商业行为推崇，包括广告等这些商业行为。几十年来，几百年来，就不断地重复。但我们国家有没有这样做呢？2002年，上海博物馆搞了个“晋唐宋元书画国宝展”，轰动很大。我们也应该利用各种外交的行为、各种商业的行为，不断地把一些经典的艺术推出来。从大的到小的、从整体的到局部的，全面地推出来。

而我们呢？一些文化官员，特别是艺术家，成了官员以后，不以国家利益为重，拼命想推出自己的东西。外交等活动中不是拿国家的、精华的东西推出去，拿自己的东西推出去，乱七八糟，人家一看，中国艺术、中国绘画是这个样子的啊。不是经典啊，都是一般的，都是假的啊。

艺术评论：现在好多作品迎合西方权力与资本的眼光，而且是别有用心的眼光。去年法国一位知名艺术评论家谈起中国现代艺术，说给她的印象大多都是奇、怪、丑，也就是很丑陋的东西——于是认为中国与中国人没有审美眼光，我觉得这是个极大的误解。

了庐：凡·高的《向日葵》也好，意大利的维纳斯也好，推出几百次几千次几万次了，不停地推出，就成了他们国家的名片。我们好多艺术品推一次就不推了，这是官员有问题。现在在国外展览做交流的很多是当代艺术，都是不成熟的东西。这个也叫弘扬民族文化？弘扬民族文化要有经典意识，这个经典意识不是本位利益、个人利益。

艺术评论：提到当代水墨，我个人认为我们国家很多水墨展包括官方或是民间画廊、美术馆之类办的展览大多是有问题的，学术定位也是有问题的。

了庐：存在问题的根源是什么，一些当官的，一些画家，为了个人的利益，没有把国家的利益放在首位，和真正的大师抢跑道。我们不是没有好的，齐白石、黄宾虹的有什么不好？推几次就不推了，拼命推自己的，比如国家级画院一些领导，人家一看，中国绘画艺术是这个东西啊？国家形象到哪里去了？弘扬艺术的目的是要爱国啊，不是爱你啊！

艺术评论：这还是牵涉到利益的问题。那么具体到这次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当代水墨，也是从来没有过的，关于他们的眼光与定位，你怎么看？

了庐：西方当代艺术，还有一些复杂的社会问题在里面。

艺术评论：怎么讲呢？

了庐：比如说几年以前，好些当代艺术如波普类的，有证据表明是西方在背后操纵的。

艺术评论：去年美国做过一场名为“被中断的艺术：美国艺术推广与文化外交策略”的大型巡展，就彻底地再现了由美国国务院组织的一场为意识形态而战的艺术展览，证明了美国情报机构是参与并支持美国主导的当代艺术推广的。

了庐：有些人想法太简单，实际上我们要在这方面提高警惕。一是我们要把精华的东西推出来，把中国的文化形象搞上去，他们用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我们搅乱，是别有用心的。这点我们要提高警惕，真的，因为外国人就怕我们中国人重新崛起，经济上面崛起了，政治上面强大了，政治上面我们解放了，经济又发展了，科技上面一上去啊，如果你们中国再把古代的文明和文化重新崛起的话，他们(指西方)就矮啦，我们高起来了。

艺术评论：我觉得这个是不可逆转的，中国现在很多老百姓为什么对传统的东西这么重视，其实有一种基因的力量在里面，比如我们都还是吃中国菜中国饭舒服，总不可能每天吃黄油面包芝士之类的。

了庐：对。其实有些人崇洋媚外，这种缺少文化基因的是不会长的，绝对不会长的。

艺术评论：包括像纽约大都会这样的水墨展览，也是喧嚣一时而已。

了庐：它有几种可能，一个可能是被某些人操纵的，别有用心，还有一种就艺术家本身来说，只是为了表现自己，获得名利。

中国水墨

有自己的一套语言系统

艺术评论：您之前讲很多当代水墨其实已经等同于诈骗，能详细说说吗？

了庐：实际上，要看作品所显示出来的，作为艺术，有重要的标准，即里面有没有文化的质量、文化的含量。

艺术评论：也就是中国水墨有自己一套语言系统。之前郎绍君先生说起这些时用中国水墨的“语法”来概括，我觉得很有道理。就像说汉语，没有特定的语法，当然就不是汉语了。

了庐：可以说要有一种语言系统，看有没有文化含量。就看1980年代到现在搞的现代水墨，二三十年过去了，留下了什么东西啊？(当时曾)一窝蜂的点点点点，现在还有人点吗？没有人点了！后来水墨画里面用洗涤剂啊，肥皂水啊，现在还有吗？这些东西不能融合进来的，还是要有技术含量的，没有技术含量不行的。这个东西发展是承前启后的、有自身发展的规律的，有自身的法则的。

艺术评论：中国画是非常高妙的，不是说想急于求成，就能成功的。现在社会浮躁，人心不古，很多艺术家并没想在艺术上追求什么，所追求的只是名与利而已——虽然他会以种种美丽的说辞来包装自己。

了庐：是的，我一直强调一点，任何事物都有自身发展的规律，都有与之相应的法则，没有法则，就相当于没有发动，没有发动的东西，乱来的东西，留下来的印象等于什么都没有。人家一看，你把纸都浪费了。搞水墨艺术的人也是很复杂的，有些是为了经济利益，有些可能是走西方路线的，没有认真地操作，还有一些为了经济利益，实际上已经是艺术诈骗行为了。实际上是想从艺术诈骗里面获取个人利益。有些人的行为客观上来说就是艺术诈骗，他们的作品，客观上就变成了艺术的污染，目的就是为了骗取大家的钱财。

艺术评论：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了庐：你看看现在，一股风过去以后，国内搞当代水墨的人已经不多了，越来越少了，很多还是回归到传统艺术上去。

艺术评论：但是话说回来，对于真正的中国水墨，急功近利的人打不进去——这需要坐冷板凳的功夫，不是十年二十年，是要一辈子的事情。而且其背后有一种境界：不是诚恳对待国家和民族的人其实是深入不进去的。

了庐：谈到这个问题，我对现在中国画的教育形式是有看法的。艺术，是表现个人情感的，完全是一种个人行为，既然是个人行为，教育问题就是师生之间的心心相印。现代的美术教育呢，打基本功是可以的，但是到了一定程度，产业化的教育像安迪·沃霍尔一样，出来的学生是批量生产的，像工厂一样出来的，没有个性了。艺术是需要个性的。一个老师、一个学校出来的学生十年里面都是一样的，一年带十个，十年带一百个，一百个学生都是一样的。最后这一百个学生之间的竞争就很残酷了，就是自相残杀。即使其中稍微有代表性的这些人，一年出十个，十年出一百个，有代表性的就在那九十九个中间牺牲了。如果大家都是个性化发展的话，就千人千面，文化的多样性。文化的东西不能搞大一统的。

艺术评论：很多人谈起中国文化，都以专制论之，其实是极大的误解，从先秦到当下，中国的文化一直有着很多很生动活泼培养个性的东西在——或者说，这一直是中国文化的价值所在，可惜的是这一直被专制与功利文化所压制，但对此的反动也一直存在，魏晋、晚明或者晚清民国时期都是如此。

了庐：是的。中国画是一个大文化的概念，所以美术教育在技术性训练的同时，文化教育一定要跟上去。从历史上看，为什么有一类画家到了老了越画越好，比如齐白石、黄宾虹。另一类画家到了老了就越画越差，江郎才尽？那就是文化的原因。(录音整理 实习生 张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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