蜥蜴琥珀是格但斯克琥珀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博物馆为它安排了一位专业的考古学者加以照顾。 (格但斯克琥珀博物馆 供图)
一般而言，包裹植物的琥珀被认为比普通的琥珀更珍贵，包裹着小昆虫的琥珀又要比植物琥珀珍贵。蜥蜴这种爬行动物想要摆脱大块油脂的束缚其实很容易，因而是琥珀中的珍品，全世界也找不出几个来。
“这十年，琥珀的价格涨了15倍。”约安娜•甘奇拉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作为波兰最主要琥珀饰品公司之一的S&A的出口部经理，甘奇拉齐显然对欧洲次贷危机并不那么担心——相比其他奢侈饰品，琥珀的需求量一直没降：“它当然不是面包和黄油那样的必需品，但也不是钻石那种高级货。”钻石商们碰得鼻青脸肿的时候，琥珀商家正好在后面捡漏：“原先买钻石的那些人可能都来买琥珀了。甘奇拉齐不担心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85%的产品都销往国外：“又不是所有国家都在闹经济危机。”2012年9月她刚去了趟香港，“去看那里的人在街上都穿什么，喜欢什么”。
中国大陆自然也是她的重要考察对象。事实上，来自波罗的海的琥珀们正在这块土地上发烧：仅2011年一年，中国大陆主要城市的琥珀工艺品价格就翻了一倍;2012年的涨幅则是50%以上。现在，山东的琥珀商家到俄罗斯收琥珀原石，“都得带着现金”——琥珀价格的刷新频率，已经以“天”计算了。
甘奇拉齐也在为原材料的价格发愁。“从两年前开始，琥珀原石的价格就一直持续高涨。”甘奇拉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不但让这家波兰最大的琥珀生产商在成本上越来越吃不消，也让他们不再能够收到足够多的好材料。
凭什么格但斯克是琥珀之都位于波罗的海沿岸的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波兰、立陶宛等国家，有着全世界80%以上的琥珀存量。四千万年以前，这里的原始丛林中生长着一种会大量出油的松树——现在人们叫它琥珀松树。粘稠状的油脂经过千万年的洗礼，变成化石，这就是琥珀原石。海水把它们冲击上岸，在海岸石英砂、浅水滩以及粘土矿床上被人们开采。
尽管S&A公司地处波兰格但斯克——世界闻名的“琥珀之都”，但和中国人一样，他们的琥珀原石也多从俄罗斯进口。
格但斯克本身的琥珀原石，已因开采过度而干涸。从1980年代开始，波兰每年的琥珀产量达到850吨以上。市长巴维尔•亚当诺维奇不认为这是格但斯克琥珀储量枯竭的致命原因，致命的是那些未经国家批准而进行采集的“黑矿”——从“黑矿”流走的琥珀，他们无法统计数量。“我们试过很多办法去阻止，都没有用。”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俄罗斯的开采量更大，但储量也更丰富。更关键的是，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人对琥珀的需求量不再那么大了，它们成了全世界琥珀的出口地。
这些国家出产的琥珀原石其实根本没什么两样，但只有格但斯克是“琥珀之都”。在这座常住人口不过47万的小城里，聚集着一万多家琥珀生产商。如果问波兰人，格但斯克究竟有什么不一样?他们多半会告诉你：历史、设计。
波兰人能从旧石器时代和你聊起琥珀的历史——那时候人们刚刚学会加工石头，同时也就开始加工琥珀。古罗马时代是琥珀的第一次兴盛期。当时一小块琥珀的价格，抵得上一个健壮的奴隶——这并非一个高昂的价格，因而只有下层人把琥珀当作首饰佩戴，上层妇人则习惯于把琥珀球握在掌心，用来去除异味。商人们把成批的琥珀从波罗的海沿岸运到地中海，这些在历史上贯通了欧洲南北的路线，后来被称作“琥珀之路”。
16世纪到18世纪，航海时代造就了强盛的欧洲，也使富丽堂皇的巴洛克风格成为主流审美取向，琥珀再次风行。此时，格但斯克四通八达的港口优势，使它迅速成为整个欧洲的琥珀制造中心。聚集在格但斯克的工匠们，用精湛的手艺开启了这座城市的琥珀艺术。而在此之前，按照《日耳曼法》的规定，如果有人私自拥有琥珀，甚至可能被处以极刑。
在格但斯克的琥珀博物馆里，至今留存着少量航海时代的琥珀艺术品。
1724年的“首饰盒”，是博物馆的镇馆之宝。首饰盒周身由琥珀打制，盒上镶有形状、颜色各异的琥珀装饰;盒中嵌有十个小抽屉，每个都可以分别打开;盒子最顶端的雕像用昂贵的白色象牙刻成，那是一个吹着号角的孩童。
琥珀博物馆年龄不大。2000年，国际琥珀协会和格但斯克政府起意，将馆址定在那座闲置的老房子里——位于皇家大道中央的地标性建筑：监狱塔。
琥珀协会接着花了六年时间收集藏品，因为屡屡碰壁，他们几乎要放弃古代琥珀艺术品的收藏。就在2006年开馆前三个月，德国慕尼黑的一位收藏家十分应时地出现了，他正打算卖掉自己所有的艺术品——一个家族持续三代人费尽心血搜集的琥珀。波兰文化部慷慨地为这批珍品埋了单。
最贵的、最真的蜥蜴琥珀是格但斯克琥珀博物馆最昂贵的藏品，他们特意聘请了一位专职的考古学家看管它。一般而言，包裹着植物的琥珀被认为比普通的琥珀更珍贵，包裹着小昆虫的琥珀又要比植物琥珀珍贵。蜥蜴这种爬行动物想要摆脱大块油脂的束缚其实很容易，因而是琥珀中的珍品，全世界也找不出几个来。格但斯克这只倒霉的蜥蜴大概是在四千万年前不小心受了伤，被迫躺在黄澄澄的油脂里为后世制造奇观。
传说蜥蜴琥珀在1996年被加百利拉•吉列多夫斯卡夫人发现，那时她正在格但斯克的沙滩上散步——但这个故事显然没多少人相信，“人们怀疑她其实是通过黑矿或其他非法途径获得了这块琥珀。”琥珀博物馆馆长勒娜特•亚当莫维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艺术家伯格但•米罗设计的琥珀夜莺是博物馆中极少可供参观者把玩的艺术品。其灵感源于安徒生写的那个中国皇帝的故事，《夜莺之歌》。夜莺圆滚滚的腹部由一块完整的琥珀打磨。每年，波兰最热闹的歌唱比赛——索波特歌唱节大赛主办方都会照式打造一只新夜莺，它属于当届大赛第一名的获得者。
博物馆会在格但斯克每年一度的琥珀集市上挑选适宜收藏的上等琥珀。除了包裹物，琥珀的颜色也体现着它们的身价：蓝琥珀是最珍贵的一种，这种琥珀因为含有铁矿石沉淀，呈现出青绿色。夹杂着金片的金黄色琥珀、乳白色的琥珀也价格不菲。越纯净、越少杂质的、形状越规整的琥珀，越受欢迎。
每年有一百多家大型琥珀公司会在这里设置展位，顾客们则来自全世界三十多个国家。来到这里的中国游客，最关心的永远是：怎么分清琥珀的真假?
假琥珀有两种，一种是用柯巴树脂、松香等天然树脂来冒充琥珀;另一种则是用塑料等材质人工合成类似于琥珀的物质。
大多数公司会把琥珀产品拿给国际琥珀协会作鉴定。协会的鉴定办法，是对样品做红外光谱检测。通过光谱比照，确定样品的琥珀成分。被检测为真的，琥珀协会会出具证书。
普通人要粗略判定琥珀的真假也并不难：把一根烧烫的针插进琥珀，天然琥珀会散发出一种怡人的树脂味。或者把它扔进超过25%浓度的盐水，天然琥珀密度小，会在这样的试剂中浮起。最简单的是静电检测：琥珀和桌上的碎纸屑产生静电，把它吸起
《侏罗纪公园》亦有贡献
格但斯克有许多私人琥珀藏家，卢西恩•米尔塔是其中之一。他同时是一位琥珀艺术家，自己亲手打磨的琥珀饰品和家具，摆满了他整整四层楼的私人博物馆。
自女儿去世后，米尔塔花了12年时间，精心挑选七吨琥珀，磨制光滑，手工打造了一座重
米尔塔从1970年代开始从事琥珀工艺创作——那还是波兰社会主义时期，政府看起来不希望有任何私人手工作坊存在。如同计划经济时期“凭票定额供应”的中国一样，在波兰，米尔塔要获得一张合法的琥珀加工执照，就需要尽可能多地从别人手中购买印花税票。税票在当时价值2美元。他为此求助了六十多个朋友，但没有一个人愿意贡献手中的印花税票，他们认为私人经营琥珀就像天方夜谭。直到有天，一位政府部门的女士向他伸出了援手，尽管他们素不相识。
这个手工作坊后来却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功。1982年，米尔塔获得波兰文化艺术部长颁授的“手工艺术大师”称号。这一国家级荣誉使他拥有特权——能把自己的作品远销海外，并获取报酬的50%——另外50%归国家所有。但这足以让米尔塔迅速积累更多的财富和琥珀。现在，他大概是世界上拥有琥珀工艺品最多的个人。
像S&A这样的琥珀公司，都只能在1989年苏东剧变后成立。那几年，整个琥珀设计界也掀起一阵旋风：此前，琥珀都是老妇人戴的东西，样式传统，做工精细;市场刚开放，琥珀价格还没来得及狂飙突进，设计师们拿着低廉的琥珀，无所顾忌地挥洒被压抑多年的念头，“一下出现了许多狂野的设计。”甘奇拉齐说，像斯瓦沃米尔•斐约科夫斯基，就喜欢用大块的琥珀和怪异的切割做戒指。他的戒指一般都得两个手指一起戴，戒面则可能是大琥珀里套着几十粒小琥珀。
没过几年，这些“狂野”的设计，就随着琥珀价格飙升回归低调了。琥珀升价的原因之一，是1992年斯皮尔伯格的《侏罗纪公园》上映。影片演绎了神奇的一幕：科学家通过琥珀中的蚊子血液，提取出侏罗纪恐龙的DNA。甘奇拉齐认为，正是这部电影“让美国人对琥珀迷疯了”。这热情从1990年代初一直延续到20世纪末。
但格但斯克琥珀设计中“狂野”的异类并没有完全消失。在20世纪末，它摇身一变成了大公司自我版权保护的手段之一。
在波兰，设计图样只有半年完全保护期。半年后，如果有公司做些小改动，就不再被认为是抄袭。设计师们只好采取极端的手法，设计繁杂的琥珀饰品、在琥珀上镶嵌极其昂贵的材料：比如在琥珀周边镶上白金，或黑色橡木——这种木头存量并不丰裕，要一百年才能形成——这样的琥珀制品，连设计公司本身都无法大量复制。
企业也会采用别的办法，比如像苹果公司那样不断更新换代。但事实上，每个精巧的设计都不容易。设计师要仔细观察每颗琥珀的纹路、质地、光泽、形状，透彻地理解琥珀自身的“性格”，让它们在自己的设想下焕然一新。“艺术家常说，琥珀会向他们说话。”甘奇拉齐总结。
具体到不同的客户群，设计要求又有不同：美国人把琥珀当作时尚;而在中国，甘奇拉齐发现人们会把琥珀“当作一种资本去投资”。琥珀原石存量毕竟有限，开采量又越来越大，在欧洲流行千年的艺术饰物，被中国人发现了新价值。“美国人会喜欢小一点、设计精巧的琥珀。中国人则注重琥珀本身的质量、琥珀有没有瑕疵、琥珀的大小。”甘奇拉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还发现中国人对白琥珀情有独钟。
“这其实给我们带来了不少的困难，琥珀本身的价格最近一直在升高。但中国人只要质量最好的琥珀。”
事实上，一块普通的琥珀原石，琥珀公司所能用的部分只有30%~50%，剩下的原材料都只能丢掉。原石价格越高，丢掉的部分所费的钱也就越多。
但“美国市场现在已经不行了，他们的经济也有问题”，“中国市场仍在扩张中”，甘奇拉齐除了继续将公司的业务范围向南美扩展，只能去寻找更多的原石，满足中国人的胃口。
拥有琥珀艺术品最多的人卢西恩•米尔塔把这意思表达得更直白：“请把中国最有钱的客人介绍给我。”
责任编辑：吾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