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荷(水墨设色) 1988年 周思聪
荷之系列五(水墨) 1992年 周思聪
今次,北京画院的展厅大玩“朦胧诱惑”:未开展时,展厅里灯光极暗,冷气开得很足,正对大门是一件屏风,半透明的薄纱屏风上印着周思聪画的荷花,朦胧隐约,“静寂清凉”。这也正印证了本次展览的主题。由中国美协、北京美协和北京画院联合主办的“静寂清凉——周思聪的荷花世界”展览于6月19日至7月16日在北京画院美术馆举办。作为今年北京画院筹办的“二十世纪中国美术大家系列展”的重要专题,同时也是纪念周思聪诞辰75周年的重要活动之一,展览全面呈现了周思聪艺术生涯后期创作的荷花系列作品数十幅,平静而又真实地向广大观众讲述着周思聪最具精神化的艺术创造。
于淡然中开出生命的斑斓
“周思聪是我的老师,回望她的一生,我还是想用那8个字‘灿烂之极,归于平淡’来形容。的确,她是一位用生命绘画的艺术家,她笔下的荷花是她艺术创作的最后主题,也是她艺术修为与境界的高点。因此,这次为周老师做荷花的作品展览,我想了几天,最后取名叫‘静寂清凉’,应该说这是对她艺术与人生的一次致敬。”北京画院院长王明明说道。
由前期以《人民和总理》《矿工图》等创作得到广泛赞誉的周思聪,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患类风湿疾病,到90年代手脚严重变形,甚至如何拿起画笔都成为大问题。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她对大尺幅作品的创作,但却并未终止她不断探索的脚步。于是,从题材和技法层面她都进行了新的改变,而荷花也就成为她艺术创作的最后一个主题。特别是在经历了长期的病痛折磨之后,周思聪反而对于人生有了新的体悟和感受,在面对外部世界时更多了一份从容与坦然。在展览中,观众可以看到周思聪笔下的荷花无论是在雨中,还是在雾里,那些风雪霁月中浅淡的疏影都于素雅中透出淡然,于淡然中开出生命的斑斓。她在访谈中曾说:“画荷花时水和墨迹使人愉快,在生病的时间给我很多安慰。荷花本身就给人一种沉静的感觉,它不像牡丹那样雍容,也不像野花那么活泼,特别是一两朵荷花,残枝败叶也和我的心境比较吻合。”在最后的日子里选择了荷花,之于她并非偶然——荷花成了她所爱的那个最“静谧”的大自然中与自己最为相似的一种寄托。
“1991年,我陪新加坡摄影家蔡斯民先生去新疆采风,在路上聊起他非常喜欢周老师的作品,我说:‘您为什么不买一批画给周老师办个展览呢?’他说:‘很想,不好意思说。’我说:‘好,我来和周老师说。’于是才有了后来周老师到新加坡的展览。客观上,这次展览也促使了周老师在病中的创作。”王明明回忆道。对此,据周思聪的先生、画家卢沉的笔记记述:“1992年,我们应邀住到北京西郊京丰宾馆画画,思聪难得有这样好的创作条件,非常高兴,在完成宾馆任务的同时,顺便准备去新加坡展出她的画。这期间,思聪每天服两片激素,还时有病痛困扰,但精神很好,全身心埋头创作,惊人的多产。3个月时间,她笔不能握,用僵直的中指、食指夹着毛笔画了100多幅,除了少量山水、人物外,大部分是荷花、荷塘。这是思聪一生中极为重要的阶段,也是最后一个创作高峰。”
据卢沉回忆,周思聪用自己在长期实践中形成的独特技巧:用矾水做纸,在墨与丙烯、广告黑混合的时候,利用它们不同的渗透力,配合干笔皴擦产生微妙的肌理变化,创造了独特的似梦如幻、朦胧多变的画风。北京画院美术馆馆长吴洪亮介绍,周思聪的荷花作品采用四尺对开的方形画面为多,构图大多呈对角线、倒三角,强调动势与韵律,肌理的变化也更为丰富;同时开始有很多技法的融入,如将纸揉皱再画,使用宿墨、用矾、用胶等。
荷花是传统中国文人钟爱的主题,其精神性的内涵超越了那绿色如篷的荷叶、纤弱婀娜的花瓣所具有的形式之美,所以在中国文化史上占据着重要的地位。自古以来画史上就不缺乏表现荷花的能手:八大山人的荷,鬼怪甚至有黑色幽默的因素;张大千的荷,妖媚而倜傥;齐白石的荷,是花香与泥土混合成的本初的冲动。而周思聪的荷花完全与传统中国画拉开了距离,她画荷没有明显的师承,也没有客观对象的羁绊,完全是凭自己的想象画,早期的荷花形象具体,比较写实,且用色较多,后来则趋向于单纯,以墨为主,越画越虚。如展览里那批集中绘制于1992年的《洗尽铅华》《雾气》《墨荷》等作品,都包含了周思聪在创作技法方面的实验与创新,她舍弃了笔法与线条,舍弃了荷花外部的“形”,而是充分利用纸墨相撞后产生的渗化和晕染效果,形象上富有张力,格调上追求静谧。正如她自己所说:“技巧并不可贵,可贵者在于心灵对于技巧的创造。”
王明明在向观众介绍周思聪的荷花时,希望大家不要用惯常的技法去衡量作品,“她把很多技法的东西全部去掉,一次次地减,剩下的,越来越接近艺术的精神和气质,回到中国画本源的核心。”他认为,周思聪的荷花好像是信笔拈来,但所达到的境界又是不可代替、不能仿造的,“她在用创作去燃烧生命,用艺术去悟道”。
境界巍峨、灵魂高洁的人
在卢沉看来,荷花是周思聪一生中最好的抒情作品,也是她自身的写照。她把自己的生活体验、艰辛、烦恼化作一片纯净清幽的笔墨。“面对这些作品,你无法按常规去欣赏。创作这些画,曾给思聪带来创造的快感和欣慰,但是我们在欣赏这些水汪汪、墨色斑斑、影影绰绰的画时,会感到一种莫名的苦涩与悲凉。”卢沉说,“思聪长期为疾病所困,是什么力量使得她在重病缠身时仍笔耕不辍?我认为,这种能战胜一切病痛、阻力的强大力量,来自她的内心深处,来自她的爱心,来自她对画画发自肺腑的热爱。”
美术史家高居翰亦认为,贯穿周思聪一生的作品有两条主线,一是人情充盈而又干预世事的人物画;另一是携观者一同超凡远尘的荷花系列,“似乎她执自己生活与艺术中对立的两端而和谐之,借以诠释她的艺格和人格。同时,又渴望以图像的象征来表现她作为一个独立的自我之内在体验的隐秘和精神性的成分,如她在最后几年中创作的深具神秘意义、妙不可言的荷花系列”。中国美协顾问杨力舟回忆起1972年他认识卢沉、周思聪夫妇后,就经常去他们家谈艺,“周老师总是谈到自己‘画得不好’,向我们介绍崔子范、张安治等她的同学、同事的画,每一次都在讨论学术、谈及别人的长处。”中国美术馆副馆长安远远在中央美院求学时,曾经多次在学校操场上,向周思聪讨教艺术和生活问题,“哪怕我带来刚从外地来的素不相识的女画家,她也始终是友善、热情的。她是一个像荷花一样,境界巍峨、灵魂高洁的人。”
开幕式上,卢沉、周思聪之子卢悦把仅仅6岁半的女儿带到现场。“她没有见过她奶奶,但她在家经常看到她奶奶的照片,就是大家也经常见到的,我母亲抱着白猫的那张照片;她可能不知道今天我们在干什么,但我希望她以后仍能有兴趣看看祖辈的画作。现在,如果有人提起,她就会说‘我奶奶叫周思聪,她是一个伟大的画家’。”卢悦说这话时,展厅里墨荷静寂清凉,展厅正中,一盆荷花,含苞待放。(文:张亚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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