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为了吴冠中的事,去了两趟宜兴。《宜兴日报》的老总编许周溥热情地接待我,他和吴先生知交,对当地的文化了如指掌。说起紫砂,许先生说,吴冠中和顾景舟有过会面,两人聊过。可能吴先生新派,对这种传统小道“志不在此”,所以和其他画家不同,两人没有你画我做的合作。
可以说,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顾景舟就是宜兴的一张名片,中国紫砂的一张名片。人们很早就给予他大师的称号,当然,名至实归。但许先生说,顾老生前对大师这个称号很反感,一再说,我们这样的手艺人,充其量最多算是个能工巧匠,大师,是当不起的。
然而由不得你,真可谓“形势逼人”,方方面面各色人等都要靠你这杆大旗撑着好办事,不想当大师,没门。高处不胜寒,顾老晚年心境落寞。宜兴紫砂博物馆曾发生盗案,有青年盗走几件馆藏顾壶。偷盗国家文物,这还了得,青年被判死刑。顾景舟闻讯,多次呼吁对罪犯从轻发落。几把壶就葬送一条性命,老人为此痛心内疚,觉得是自己连累无辜,是罪孽,无法释怀。
那天,许先生特别带我去丁山转转,并介绍原宜兴紫砂博物馆馆长时顺华认识。时先生同样快人快语,对目下“大师”们的恬不知耻、唯利是图嗤之以鼻。那天饭桌上,他讲的许多故事,令人大有江河日下之叹。
现如今大师泛滥,你也大师,我也大师。大家张大师、李大师地张口乱叫,就像叫“美女”一样随便。遍地大师,哪有大师?那些大师的头衔,有许多是直接走关系通门路来的。一个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封号,有人说要几百万打点费呢。近读胡展奋文章,“程霞与‘厚德壶’”,惊闻现在的许多大师竟然不会做壶,统统由“枪手”代工,“做壶的不能落款,落款的不会做壶”。(《文汇报·笔会》2014年6月19日)于是上演“大师”遭藏家殴打的丑闻。呜呼,现在的一众大师,真连“能工巧匠”也谈不上,难怪网络愤青直接给他们扣上“大屎”的帽子。这种“大屎”现象,又何止在紫砂界、陶瓷界呢?可以说,简直遍地开花。
朱可心、顾景舟和蒋蓉,是当年宜兴紫砂合作社的三位元老。承许先生雅意,还带我专门拜访过硕果仅存的蒋蓉老人。老太太虽然名满天下,但造化弄人,一生心路坎坷,晚景也不愉悦。她的心头有好几处隐痛,挥之不去。许老说,她的故事,可以拍部催人泪下的电影了。不过那天见到她,老太太虽然步履蹒跚,但说话机智风趣,童心未泯。八十多岁了,依然像她手里的壶一样,色彩斑斓,生趣盎然,很有感染力。
对紫砂,我以前一直很木讷。倒是去年路过香港,偶然在邦瀚斯拍卖预展上看到几件清代名家的紫砂器,是Jimmy Sha伉俪的珍藏。心里不觉咯噔一下,不由得驻足流连,看了好几遍。后来这批东西到上海来,我还特意又去看了一次,并上手抚摸了一番,还叫朋友来一起过瘾。
一边摩挲这批紫砂,我一边不由地想,顾老的自谦其实不光是自谦,还有一份更可贵的自知之明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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