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齐白石王缵绪等在四川艺术专科合影。
1936年,齐白石入蜀。1941年,蜀游后的第五年,81岁的齐白石在《蜀游杂记》末页题道:“辛巳冬十月十又八日因忆在成都时有一门客,日久忘其姓名,翻阅此日记,始愧,虚走四川一回,无诗无画,恐后人见之笑倒也,故记数字。后人知翁者,翁必有不乐之事,兴趣毫无以至此。”
1946年9月9日,中秋前一日,白石老人又翻阅了一次《蜀游杂记》,面对十年前的往事,齐白石挥笔写道:“丙戌秋,明日中秋,偶捡旧书,见此本子,也伴我历游四川,仍作记事用。老年人善忘,有一小事,必须记之。八十六岁。”
到底是何“小事”让白石老人十年后依然无法忘怀?
疑问:齐白石不肯替王缵绪造假?
成都民间流行的说法,是齐白石与军阀王缵绪因为金钱发生了冲突。白石老人认为:“半年光阴,曾许赠之3000元,不与,可谓不成君子矣。”1936年9月21日齐白石致弟子姚石倩书信也证实了这一说法:“予已与中英弟有约每月来函一次。无论老年人答与不答,只要知弟子平安。成都治乱,已免悬悬。此次予之出成都,大有容人之失信食言,倘执吾弟代王缵绪许赠三千之函说话,缵绪骗人三千元,吾弟从中难矣,吾爱吾弟,故一掷千金,足见君子与小人也。方鹤老、曾默躬如相见,代称名问安。”
姚石倩只是王缵绪的幕僚,不具有经济上的决定权,不可能代王缵绪许赠三千元。而王缵绪拥有军政大权,在成都、重庆拥有多处商铺、钱庄、公馆,也不缺这三千元。为什么王缵绪决定赠送齐白石三千元?赠送金额确定的标准是什么?由谁确定?以何种方式支付?王缵绪为什么改变了约定?我们不得而知,但成都老报人车辐提供了一种说法:在鉴赏王缵绪收藏古画时,齐白石指出赝品居多,未在假画上题字,所以没有得到重金。
据车辐回忆:“王缵绪自许儒将,喜玩古瓷器及书画,他本人以军阀势力发家,有权有钱,买的古书字画又多半为赝品,蒙着几个食客为他鉴定书画古玩,半吊子(指似懂非懂、半罐水的意思)食客与古董商勾结,使王买了不少赝品,王闷在葫芦中,一呼百应,俨然像是一个识者行家了。齐白石到来,王以其藏画求其鉴定。齐即指出其真伪,赝品居多。王愕然、不悦,于是半吊子儒将形象一变而现出军阀脾气来,他们之间产生了距离。以后,由王的狗头军师献策,搞一个金蝉脱壳之计,由王出面,挑出赝品,请齐白石在假画上题词。齐受此横逆,几至晕厥,以后即称病推辞。殊不知王竟使出军阀本色,向白石老人提出,愿出重金,仍坚持请(齐白石)在假画上写几笔,并求盖章,言下大有非办到不可的意思。白石老人受此凌辱,坐卧不安,不久即辞别王,乘舟东下,如脱牢笼一般。他来四川,原打算上青城,去峨眉,结果一处也没有去。”
此说法在北京、四川等地广为流传,特别是1949年以后,齐白石被塑造成真诚、勤劳、和平的象征,而王缵绪已从四川省剿匪司令、重庆警备司令变成了起义将领,之后的潜逃者,直至病逝在狱中。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军阀违背诺言,“压榨”人民艺术家齐白石,合情合理,就如同收租院成功地塑造了刘文彩欺压勤劳善良的劳动农民一样,成为当时革命的需要。
事实:齐白石鉴定能力不强
王缵绪真是传说中的“儒将”吗?齐白石擅长鉴定书画吗?两人关系破裂的原因是什么?为了回答这些困惑?笔者专门查询了民国四川军阀史料和国有博物馆藏品资料,却有以下发现:
一、民国时期的四川军阀中,只有王缵绪和田颂尧是秀才出身,王缵绪具有良好的古典文学基础,闲暇喜好临习历代名家书法,早年曾加入海上亭云书画社,与黄宾虹、张大千、陈泽霈等有往来。1949年以后,由于王缵绪能鉴赏书画、陶瓷,人民政府特任命其为川西文物委员会副主任,其收藏品中不乏珍稀名物,如唐人《妙法莲花经》卷、元人《仙山楼阁图》扇面、冒辟疆《草书诗文》轴等历代名家画作。金石学家姚石倩、曾默躬等长年住在治园为其整理编目。1952年10月10日,王缵绪将其毕生收藏的珍贵文物捐献给政府,分别由西南博物院(现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和川西博物馆(现四川博物院)保管。由此可知王缵绪并非粗劣武夫,其收藏品中不乏国家珍贵文物。
二、对于王缵绪收藏的书画,齐白石未出具任何书面鉴定结论。四川博物院典藏部林玉女士和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保管部江洁女士查询藏品资料后告知,王缵绪藏品中没有发现齐白石题跋。但王缵绪在其收藏的古书画上广泛使用了齐白石刻制的收藏印,如四川博物院藏《项圣谟山水人物图册》就钤有齐白石为王缵绪制印多方,如“治园眼福”、“治园所藏”、“治园心赏”、“王缵绪印”、“王治易”等印。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赵之谦花卉图扇面》上钤有“治园心赏”。在戴山青编《齐白石篆刻作品选》收录有多方齐白石为王缵绪制作的收藏印,如“治园暂有”、“治园考藏”、“治园鉴藏”、“治园藏书”等。这些印章都是1931年至1936年,齐白石应王缵绪之邀刻制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