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给艺术家提出了有难度的创作。在艺术现场,因为当代艺术这一概念貌似有边界的观念植入,而使艺术语境发生了彻底的改头换面。也因此,艺术家特别是从事架上或纸上绘画的画家,分出了艺术创作和行画画家之别,在称谓上就有了画家和艺术家之别。艺术家称作了当代艺术家,而画家沦落为画行活的画家。
要区别艺术家和画家之别,没有省略的一万字是无法对观众说得清楚的,但是有一个点可以透露给希望分别的观众,尽管有分别心很容易丧失一个人的佛性,但好在艺术不是宗教,你我无需加持自缚。当代艺术之所以当代,就在于艺术不仅仅秉持语言的发现与创造,而更在于现实的批判与艺术家的独立人格精神。艺术家在解决绘画语言自由性表现的基础上,在体现当下性的现实中,发现元叙事的日常性存在,以及与现实的隐秘关系。
艺术家张郁葱从雅玩观赏石出发,在古典文人创造的园林文化与当下中国城市化进程的理想矛盾中,提出并且完全呈现了中国当下的文化现实。在当代艺术家中,以假山石园林文化纵深向度探讨当下文化艺术问题情境的艺术家不在少数,而似乎张郁葱走的更远。很难想象,一个艺术家能够纠缠在一个问题上试图揭示一个国家文化现实的图景,十年如一日穿行在文化时空中,他不是在画画,而是一个人在战斗。和自己过不去,和现实过不去,如是,让他一个人难为一个人罢了。
张郁葱的园林文化情结缘于他的游学经历。其出生在艺术名家辈出的江苏徐州,张伯英、李可染、朱德群、刘开渠、萧龙士等等艺术名家造就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神话。其后来到集天下名石园林于一身的苏州学习艺术创作,游园惊梦,传统文化早已悄然融入生命之中,不足为奇,无非张郁葱有意无意间惊动了历史的幽灵,行知笔走,已然附体听命。张郁葱以艺术生活的方式,让艺术活在了当下,也让园林文化活在了当下,历史与当下的冲突在艺术家张郁葱身上,活生生的成为了现实。
中国传统园林文化的发生不是凭空捏造臆想天开得之,正如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样,在现实的矛盾中,在历史的进程中,在某一时间节点上,文人士大夫文化走上了历史的前台。天人合一,礼乐文化仍是古典文人的梦想之境,尽管那时的魏晋王者霸道不曾提出中国梦之说,在老庄哲学虚无之中,在贵无崇有、崇有贵无、有为无为的重玄之道的散淡谈论中,自在逍遥,觉醒了文人人格的价值标杆。文人风骨,建安风度,越名教而凭自然,开文化清流,为天地立心,良知法度。为文为画,素事桃源,已然成为修身养性的法器,天地等同一身。正因如此,道法流变,山水绘画成为古典文人精神外化的意象,可居可游的理想之境终究是眼观意想之所罢了。宋元以降,玲珑剔透的太湖石、灵璧石从山石中脱颖而出,是石非石,文人精神找到了理想隐喻的外化之物。宋徽宗筑山,花石纲水浒,米芾拜石,传说与神话比翼,天地人文同心,灵犀一点,绘画之造境终于成就了文人理想的现实,成就了文人精神可居可游、天人合一的园林文化。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说的就是江南文人的园林和石头中的石头。
张郁葱游戏在园林山水之间,以架上绘画的方式向文人精神致敬,如梦如幻,仿佛回到了古典文人山水理想之中。似乎他所有的企图,都是将曾经展开的园林文化送回到原初的山水画中,剥离而不是脱离现实,只许神游逍遥,自在其中。张郁葱的艺术创作,既是对园林之境和文人风度的致敬,毫无疑问,也是对现实与历史的质疑。如果我们注意到张郁葱《继续穿行》系列中总会出现的画龙点睛的小小人物时,也许恍然明了张郁葱的着意立场。穿行在园林中的人物与园林之间已不是浑然合一,抒情写意,诗情画意的优雅自在,而是紧张不安、焦虑惶恐,令观众茫然。花非花,雾非雾,园林已不是谁家记忆深处的安身养性之所,自在逍遥之地。进一步说,在古典山水画中,人物总是安排的很小,山野樵夫,渔舟唱晚,古代文人心之所在,古人之意,天人未分。而在张郁葱的园林造境中,小人换上了游园的小孩,行在其中,动作夸张变形,丧失了自在性情,如此,园林山水的尴尬,也是当下人的尴尬,我想,更是现实文化的焦虑尴尬,指向了未来的不堪想象。这是一个艺术家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也向观众指出了生命不能接受的尖锐之痛。
张郁葱作为当下的艺术家,一个文人精神的实践者,正是通过他的艺术作品,向我们揭示了现实人文语境的文化生存状况——在不断丧失和减少的人文精神的存在之境中,以自我救赎的方式拯救着自己,成为现实的一个镜像,证明着曾经发生的存在。仿佛传统文人精神隐喻的外化,在日常中显现,暧昧、模糊、面目全非,又无所不在。(文:牧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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