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谦慎
8月2日-8月3日,配合《移动的心景——— 何香凝山水画的风格、观念与世变》展览开设的“艺术史研究工作坊”在深圳何香凝美术馆启动。活动邀请到美国波士顿大学艺术史系白谦慎教授到场开讲及交流。白谦慎教授呈现了三场精彩讲座,南都记者为读者重点介绍“我是怎样研究吴大澂和晚清文人艺术的?”和“通过政府官员的文化活动来认识晚清书法史”两场。
吴大澂研究:文人文化的现代命运
在首场讲座中,白谦慎解释了自己研究吴大澂的原因。他坦言,选择吴大澂是因为他活在一个至关重要的历史时期,并且来自一个在政治和文化上都举足轻重的地区———
苏州。
吴大澂出生于鸦片战争前,此后他经历了太平天国、洋务运动和甲午战争。他去世三年后,科举制被废止,传统文人士大夫阶层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他留下的大量资料,是对中国晚清文化生活的描述。白谦慎认为,通过研究吴大澂及其友人,可以观察最后一两代士大夫的文化生活以及文人文化的现代命运。
白谦慎在演讲中谈到,吴大澂喜欢游历,1886年从北京回苏州的时候路过泰安,登上了泰山。泰山有很多摩崖石刻,吴大澂是书法家,也在此留下了杜甫的《望岳》摩崖刻石,这说明他是一个很有政治抱负的人。在中国积贫积弱的情况下,他非常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振兴中华。
有意思的是,白谦慎在讲座中强调,他要关心的是吴大澂的业余生活,也就是说中国官员的业余生活。例如,中国古代官员工作之外干什么?下棋还是打牌?比如说,吴大澂好收藏,收藏了很多青铜器和古代书画,这是他业余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面。后来他的孙子吴湖帆成为21世纪最大的鉴定家。
但是,在研究业余生活时,白谦慎会遇到研究方法的问题:我们怎么样知道他花多少时间在个人业余活动上?白谦慎介绍,通过吴大澂留下的日记和信札,他才摸清了吴大澂业余生活相关的脉络,也对当时官员的业余生活有了概览性的认识。
白谦慎最后谈到:在20世纪,中国的政治精英结构发生巨大的变化,出现了从传统的文人士大夫向革命干部的转变,以及向新一代有专业背景的政治精英的转变。这些变化也给艺术带来深远的影响:虽说许多政治精英人物仍然喜爱传统的文人艺术,但是他们退出了实践领域。
晚清官员书法研究:定义“书法”与其历史文化内涵
在“通过政府官员的文化活动来认识晚清书法”这场讲座中,白谦慎谈到,晚清官员的书法活动是他们文化生活的一部分;他们花多少时间来研究、练习、“创作”书法,对探清晚清书法和研究晚清官员的生活状貌都有着研究的价值和意义。
“什么是书法?”白谦慎向在座听众抛出了一个问题。“我练习书法从1973年开始,(至今)41年,正式开始研究书法史有24年。但我依然会面对一些问题。比如收藏名人之字是我们的传统,可有些古代名人的字写得并不好,而在今天通通被我们冠以‘书法’之名。”
白谦慎说,在古代,日常书写和书法“创作”的工具完全相同。书写的日常必要性是绘画所不具备的,也不是一般表演艺术所具有的。从现在来看,我们的书法史基本上把所有的古代文字遗迹都当作了书法。但我们在运用“书法”这个词的时候,则有一个潜在的规律:把它当成一种艺术。白谦慎认为,过去古人用的词比较丰富,对于日常生活中的书写不见得叫“书法”。“书法”这个词今天广泛地用于古代的书写遗迹,是有待商榷和界定的事情。
白谦慎将晚清官员日常的书法活动分为三种:练习、自娱、应酬。“练习”是指人们在熟练地掌握书写之后,以审美的追求为目的去“练字”,如李鸿章和曾国藩就常这样做;“自娱”的书法活动则因个人心情而产生,并也应该认为是一种艺术活动;而“应酬”,则是写给他人的字(对联或扇面),确实带有作品的成分。
白谦慎讲到,晚清一些高官所书写的对联数量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以曾国藩为例,同治三年三月,他写了106副对联,平均每天3副。同治七年二月,曾国藩共写对联146副,也就是说写对联超过百幅是他的常态。
最后,白谦慎还谈到了中国书法流动的三种模式:平级模式自不必说;第二种自下而上的,如学生给老师写,下级官员给上级官员写;第三种是自上而下的。其中以第三种模式为最重要的模式。
在长时间的研究中,白谦慎发现:大量的杰作恰恰都是信札、药方、笔记。这是研究书法中所遇到的问题,也说明书法是很独特的艺术,有独特的问题,独特的困难,也应有独特的处理方法。
[对话]
“工作坊”对国内现阶段艺术史研究很有意义
南都:这次你讲座的内容集中在晚清部分,去年在北京你也曾讲过相似内容,今年再讲,有什么新的东西?
白谦慎:这次内容更多一些,除了我有一些新思考外,再有就是因为我的文章最近就要发表了,我会披露更多的细节。在这次讲座中,对于什么是书法的性质、书法的创作和日常书写的关系,以及书法艺术概念的形成这些问题,都是第一次谈。在案例上,也有一些新的介绍。
我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就开始关注晚清。但开始集中力量来研究是在2006年以后,当时完成了《傅山的世界》简体中文版,我(才)能够把所有精力都放到吴大澂上面。到目前,对晚清的研究大概完成了差不多百分之五十,接下来还有一些工作要做,有几个地方卡住了,不太容易写。
南都:具体是什么地方卡住了呢?
白谦慎:一方面,要这些事情想得更通一点,就需要更多的理论思考来解释材料,这是学术研究最困难的地方;其次,究竟该怎么写?我已经写了很多单篇的论文,但我不能把这些论文简单地塞到一本书里,那就成了论文集,缺少一个整体的叙述。在这整体的叙述中,写作本身成为非常重要的一环。我去年已经出版了一本小册子,《吴大澂和他的拓工》,共有三万字,但真正(会纳入)进我的书里的,可能也就五千到一万字。为了照顾到整体的流畅性和完整性,很多内容都会被舍弃。
南都:你怎么看这次在深圳举办的艺术史训练营?
白谦慎:这是第二次参加。第一次是在大都会博物馆,梅隆基金会资助了两个工作坊,其中一个就是书法作坊。这些作坊偏重同实物接触,现在很多做艺术史研究的人实际是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实物的,往往都是偏理论。当时在大都会博物馆,我跟另一个老师带着十个博士生,看东西,然后讨论,做了五天;这次在何香凝美术馆则更多偏重方法,谈的是怎样思考问题;明年我还会参加由台湾大学组织的训练营,也是讲书法,但更偏重看原作。
现在在国内,做艺术史研究,要想跟原作建立关系,最根本还是要得到博物馆和私人藏家的支持。通过看东西,大家一起讨论,能够让我们亲近研究对象。这次工作坊让我第一次有机会连续三天同大陆各地的研究生交流。举办这样的活动,在中国艺术史开始逐步发展的阶段还是很有意义的。
责任编辑:吾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