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有句交关聪明的闲话:做人要有腔调。一位从事艺术编辑的朋友最近与我联系,托我为伊代寻新饭碗头,我搞不懂:侬不是做得蛮好,圈子里厢口碑也不错,旧话讲,生意做熟不做生,为啥要转行哪?朋友无奈并且带有哭腔:这几年我越来越觉得搞艺术行当没有腔调,在外面混,我都不好意思讲我额职业是跟艺术搭介。我问:又有啥悲摧、难过的事体发生了?朋友讲:侬看看,现在啥行当的人,不管水平高低,都一窝疯地往艺术界里钻,艺术界就像老早解放前的上海四马路,有钞票、有辰光都可以去逛、去嫖。随后伊举出一条条例子:2014年来,做戏、唱戏的办书画展像得了传染病一样地轧闹猛,央视名主持朱军在中国美术馆办“杜蘅情怀”个人展览,自捧——“业余的主持人,专业的美术家”;前央视名主持倪萍分别在北京、上海、深圳办个展,蛮得意额讲:跟着日子去写意。这世界搞不懂了……我马上叫停,约好改日喝茶,呒没啥事体,让伊发发牢骚。
朱军
倪萍所画的《韵》以118万被拍卖出去
等到碰头,朋友依旧光火,我劝:介许多人白相,不是蛮好吗?书画市场闹忙了呀。朋友讲:白相也要有档次,从前四大名旦也画图,但伊拉晓得自家不专业,画图是增加修养,表明戏子也有文化,交际派用场,除非相互关系交关好,顶多是一页扇面,一般人根本拿不到,画基本上不出门。现在拿出来看看,那股文绉绉、清雅气扑面,虽然不专业,但没人背后讲伊拉,因为伊拉晓得书画道行水有多深,不拿迭个当一回事,也晓得自家不是这块料,根本没想过靠迭个养家糊口,嘴巴里往虚里讲——白相、白相。像这种腔调呢,侬就不能按内行的标准指手画脚了;现在好了,报纸上讲,全国专业的、非专业的加上相关从业人员据说近千万,书画销售、拍卖年产值毛估估有几十个亿,多少抓经济的政府官员眼珠瞪得像电灯泡。
喝了一口茶,朋友气顺了又讲:央视赵爷叔一大把年纪了,也寻事体,在央视娱乐频道上摆腔调,描兰花、撇竹叶,这不是在弄送人吗?前两年,姜昆、郁钧剑、唐国强不晓得啥路数,跑到上海办书法展,我去看了,这也叫书法啊?上海岳阳路上以前跑得光鲜的是啥人啊?迭个地方是随便啥人全部可以办展览,光书法沈尹默、白蕉、潘伯鹰,别的不讲了;侬要么戆大,要么跟书画不搭介、没知识,老先生假如晓得一定会讲:小赤佬,不懂规矩。唱戏的从前到大上海天蟾舞台演出、跑场子,第一要有真本事,上海话讲要“掼得出”;第二要懂行规,要拜帖子的;现在不管了,只要钞票摸克摸克(意为“多”),上头有人打招呼,侬就可以进中国美术馆、上海中国画画院、中华艺术宫办展,过去进迭个地方办展览,是书画家一辈子的梦想啊,真不晓得迭个地方是否有学术审查机构?门槛低得侬想不通。国外听音乐会也有交关规矩,衣裳哪能穿?领带哪能搏?女人要化妆、擦粉哦。
我问朋友啥行当适合伊,朋友瞪眼:当作家或者唱歌去。问:啥道理?朋友:陕西贾老师,我原来蛮看好伊,指望再有一位诺贝尔文学奖,现在变成书法家了,每平方尺卖八千,来不及写,吹捧的人眼乌子瞎塌了。我劝伊:有啥想不通,倪萍不也是拍卖了好几十万。朋友凑近压低喉咙:瞎搞,自搭台自唱戏,瞎子吃馄饨自家心里有数;跟进的人听了宣传,一冲动买进,实际上讲是吃药了,焐牢几年没人接盘,揩光死脱,正宗杨百万进去,杨白劳出来。我问:那么侬做啥要唱歌哪?朋友用更低的声爆料:有个音乐人,唱得蛮好听的,近几年跟范大师学画了,范大师教得好画勒?笑话,画图的人最最要紧的是屁股要坐得牢,侬看迭几只面孔像伐?伊拉不好好唱歌、写书,串场子轧闹猛,水掏混了,我哪能不可以卡拉OK唱歌哪?我又劝:人家白相,侬也不要当真,现在流行人多势众。朋友辩:屋里瞎弄弄,我没话好讲,关脱,但侬不要大张旗鼓搞,腔调、档次没有了;侬不可以有了点铜钿就可以随便拿一只杯子吃茶,侬如果瞎想八想,迭只杯子可能是不晓得啥朝代失宠妃子的一段孤魂,一滴啥龌龊吐了里厢,腻心伐;腔调是自家做额,档次是人家拨额。
最后朋友递一小信封,关照回去看。半路耐不牢,打开,一手仿二王信札,还依旧法盖了图司,书钱钟书闲话:大抵学问是荒野老屋中,三二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到迭些,我晓得,朋友的内心里书画是掼不特的,只不过对于书画界的乱象存有不甘。不过,话转过来,朋友所托,相信兄弟,帮忙寻职业即帮忙寻饭碗,如果哪位古道热肠助我那朋友早离是非之地,我先谢了,改天请侬吃茶。(文: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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