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一篇《2.8亿鸡缸杯背后的合法洗钱》的文章搅动了中国艺术市场。该文列举大量案例和数据，直指艺术市场的假拍、拍假，并深度剖析了艺术品洗钱的路径和方式，将刘益谦、“国宝帮”和一系列天价拍品，一齐拉上了疑似洗钱的“黑名单”。其高调的揭黑姿态，让“中枪”各方纷纷出面撇清。
而其引发的后续效应，也让公众不禁质疑：艺术市场是否存在洗钱黑幕？假拍和拍假是空穴来风吗？艺术品市场究竟有多少乱象？本报记者通过对业内人士的采访，将尽量呈现各方观点。
艺术市场的“庞氏骗局”
“刘益谦豪赌2.8亿买下鸡缸杯，看似人傻钱多，实则是迫于无奈而孤注一掷的装富表演。”署名“江因风”的作者在该文开篇即将锋芒对准了刘益谦及其天价拍品：刘益谦拍下的“2.8亿鸡缸杯原价1000港币”，是“文物贩子仇炎之以假货价格买自香港”，而“仇炎之就是苏富比中国艺术部主管仇国仕的祖父”。除“鸡缸杯”外，文章还列举了大量天价拍品，囊括《功甫帖》、《砥柱铭》、《松鹰图》等众多轰动一时的拍品。
文章指出，艺术市场的利益牵连，让刘益谦无论如何中枪，都会有一批藏家、批评家和机构站出来力挺，因为一旦刘益谦倒下，将会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功甫帖》伪作事件动摇了国宝帮的收藏信用，一些靠炒高文物字画来循环抵押骗贷的收藏家面临破产。”而“《功甫帖》伪作事件苏富比一天内从调查改口为不调查，刘益谦是要报大恩的。”因为“《功甫帖》伪作内幕曝光那是要毁掉一大批人的”。
自称“艺术洗钱研究者”的江因风，吐槽艺术圈乱象已有多年，曾写过《江湖画家崔如琢地摊画如何炒出亿元天价》等辣文，是圈内著名的“毒舌”。此次，他在其微信账号“艺术战争”上发表《2.8亿鸡缸杯背后的合法洗钱》一文，更将大火烧到整个艺术品市场。
其实，有关艺术市场的“洗钱”传闻由来已久，江因风将之概括为：“合法洗钱实质是改良的庞氏骗局。”文章写道，“刘益谦是没有多少钱的，能拿出来炒股的钱也就几个亿，通过循环重复质押信贷一共借了几十亿炒股，股市一直低迷不涨，光贷款利息每年就要还好几亿，刘益谦哪里来钱还利息？”只有操控艺术品市场，“只要国宝帮拼命炒高文物艺术品的价格，刘益谦等人就会源源不断地来钱。”而“无论真货假货，国宝帮都会拼命把它炒上天价，……这种靠炒高文物艺术品来凭空掠夺财富的方式，就是‘合法洗钱’的方式。”
江因风详细描述了合法洗钱的致富路线图。他们如何炒高艺术品骗贷等，而在“现有法律框架下，艺术品洗钱是合法的”，甚至“不需要太高的智力”。江因风强调，“艺术品无论用何种方式融资和集资，有一个条件是必须的，就是要把艺术品的价格炒高几十倍或者几百倍”。其中“艺术品抵押融资”是通常采用的方式，“不但真的文物可以炒高抵押贷款，假品一样可以炒高抵押贷款，假品通过拍卖场洗白后，就可以把法律风险规避到拍卖公司”。
他以2010年拍出4.3亿天价的《砥柱铭》为例：“一幅被日本90%以上专家认定是日本造假集团伪造的黄庭坚伪作《砥柱铭》，辗转流到台湾商人手里，这幅在国际拍卖行根本无法上拍的疑似伪作，被保利估价8000万，上拍后被买家王耀辉以4.3亿天价拍下。在作品还没有付款交割的情况下，就已经被王耀辉抵押给自己的信托公司，从合作银行获得2.5亿的信托基金融资而转投地产。同年轰动全球的5.54亿元清乾隆粉彩镂空瓷瓶也是王耀辉买下的。王耀辉为什么热衷于天价买下？因为王耀辉利用雅盈堂和吉林信托建构的艺术信托质押融资产业链，通过发行艺术信托基金产品，成功融资16亿转投地产。”
艺术品市场是否存在大量的“合法洗钱”，曾任文化部艺术品评估委员会委员的职业文物鉴赏家裴光辉，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艺术市场的黑金运作，其主体主要是交易方，而非中间人(拍卖行)。中间人一般只提供一个运作的平台而已。”但他也不否认受利益驱动时，“一些拍卖行明知交易方存在黑金运作嫌疑而听之任之甚至提供方便的情况，但直接充当黑金运作主体的情况比较少。尤其是像苏富比这样国际著名大拍卖行，为了区区2.8亿而涉足洗钱的可能性不大。”
艺术品“合法洗钱”
中国艺术品市场的天价假拍，早已不是什么新闻。本报记者采访过的业界人士，就曾有过多次吐槽：自2008年起，知名艺术评论家朱其就开始曝光当代艺术拍卖中的“天价做局”及暴利游戏；著名艺术品品鉴和投资专家吕立新也在2012年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称，艺术品市场的赝品已多到令“投资者步步惊心”的程度；裴光辉更在此前的采访中对记者表示，“近10年来，回流天价‘国宝’的赝品率相当高，2005年拍出1568.8万英镑(约合2.3亿元人民)的‘元青花鬼谷下山图罐’、2010年以4.368亿元成交的所谓黄庭坚书法《砥柱铭》和以5160万英镑成交的“清乾隆粉彩镂空瓷瓶”等都是漏洞百出的回流天价拍品。”
《2.8亿鸡缸杯背后的合法洗钱》一文则认为，中国艺术市场的高度疑似伪作洗钱的天价假拍很多，“中国艺术品拍卖中，超过1000万的交易有一半是最终没有付款的，拍卖只是为了制造一个虚拟的价格而已。”江因风写道，“刘益谦和王耀辉包揽了中国最贵的4个艺术品天价假拍案例，2011年4.255亿齐白石《松柏高立图》是刘益谦送拍的，2010年刘益谦3.08亿天价在拍卖场买入《平安帖》。2010年王耀辉4.368亿买下黄庭坚《砥柱铭》，同年轰动全球的5.54亿元清乾隆粉彩镂空瓷瓶也是王耀辉买下的。”
对于刘益谦，江因风更采取了死磕态度，称他“涉及最轰动的天价假拍”：“2011嘉德春拍，刘益谦以8160万天价拍下陈逸飞《山地风》油画，打破中国油画拍卖的世界纪录。这已经是刘益谦第三次买下这幅作品了……当然价格也‘买’高了几十倍。”除此之外，刘益谦还被指牵涉两个亿元天价假拍：2011年5月22日，刘益谦送拍的齐白石《松柏高立图·篆书四言联》在中国嘉德以4.255亿元成交；2010年11月20日，嘉德秋拍推出的王羲之《平安帖》以3.08亿元人民币成交，买家是刘益谦。
刘益谦之外，江因风更详细罗列了中国艺术品市场的10大亿元天价假拍。其中包括2010年6月3日保利春拍，《砥柱铭》以4.368亿元人民币成交；2011年11月13日，中国嘉德秋拍夜场齐白石《山水册》以1.94亿成交，此交易至今未付款交割，且疑似为4个月后的4.2亿齐白石天价假拍做铺垫。
江因风表示，天价假拍的目的也是为洗钱，“很明显的伪作天价拍出目的一般是洗钱，就是把黑金洗钱、贪污公款、巨额贿赂伪装成艺术品买卖。当然，这种情况买卖双方是约定好的自买自卖内部交易，用伪作天价诈骗第三方的可能性很低”，而“只造天价不买单有两个可能，第一是洗钱中的做局环节，就是为布局好的关联艺术品洗钱抬价来制造洗钱条件。第二是天价艺术品骗贷中的做局环节，制造虚拟天价艺术品来抵押融资或者集资。”
对此，裴光辉表示，艺术品市场的假拍和拍假，“不仅发生在拍卖会，在一级市场(即画廊、古玩店)也普遍存在，发生在一级市场的称售假和虚拟交易。二者叫法不同，动机和目的是一样的。跳蚤市场和地摊尽管单笔销售规模极小且没法走账，却也成为黑金运行‘道具’之来源。现在都将目光聚焦在拍卖行洗钱，而忽视一级市场的黑金运作，这其实是盯住了苍蝇而忽视大老虎。”原因在于，拍卖市场占有量不及一级市场的十分之一。“去年全国艺术品拍卖会的成交总额是640亿，而同年整个艺术市场的交易总额超过7000亿，6300多亿的交易规模是一级市场创造的，且一级市场的黑金运作比拍卖会更隐蔽，具备黑金运作规模庞大、低调、安全、灵活的要件”。
至于拍卖会是否存在黑金运作，裴光辉说，“这早已是不是问题的问题。”但黑金运作形式多样，起码包括贿赂、洗钱两种主要形式。拍卖会存在的黑金运作主要是前者，还有一种“套钱”行为，则在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拍卖会)都可以实现，而一级市场的发票比起拍卖会的“成交记录”的抵押功能更强，所以“套钱”行为其实更多发生在一级市场”。
会演变成名誉权之争吗
《2.8亿鸡缸杯背后的合法洗钱》甫一发表便引发网络热议，也震动了整个艺术品市场。而被舆论推到风口浪尖的中枪各方，也纷纷在第一时间出来进行危机公关，包括刘益谦、苏富比、嘉德、保利等拍卖行均发表声明，表明清白之余更表示要诉诸法律。
但江因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却表示，他“没有收到任何法律文件，对于各家的表态，在他眼里不过是议和的一种方式”。原因在于，“我的文章并不牵扯到法律问题，我文章中罗列的案例和事迹都是经过大量的公共媒体报道的。”
应该说，对于《2.8亿鸡缸杯背后的合法洗钱》可能引发的纠纷，江因风是有所准备的。他在该文发表时就已在文末注明：“基于免责原因，本文只罗列媒体公开报道的案例和数据，本文不提供如何判断结果，一切结果只能等待司法机关介入调查后才能做出判断。”
对于江因风写作该文，裴光辉有赞赏也有保留，“江因风的文章文笔犀利，并有一定的洞见性和预见性，尤其是对艺术品市场的虚假腐败现象给予毫不留情的揭露实属难得。但其火力是否不必过猛，准星是否可以对得更准？证据是否可以搜集得更充分一些？”他认为，江因风直接“点名”相关人士和拍卖公司，虽不至于承担法律责任，“但当这种质疑超出物品本身而关联到人事时，纠纷往往会产生，学术之争也许将演变为名誉权之争”。
而一些业内人士对江因风的文章却颇多微词。一藏家说，“这篇文章本来就漏洞百出，有很多操作是不可能实现的，也不是像他说的通过这几家公司来操作的。我不觉得他是洗钱，他只是一种财富储存方式的转换。”一位业内投资人表示，大拍卖公司不存在假拍或拍假可能。"估计不多，特别是跟国外的大拍卖行相关的业务。人家做这么久了，而且生意做得这么大，绝对不会为了几个亿去干这个事情。"
对此，江因风解释，“真正的收藏家都是从同行手上直接购买，很少在拍卖会上买，拍卖会上的常客往往都是炒家，价格甚至会被炒高近百倍。今年买明年卖，通过这样重复，不断提高艺术品的价格来赚钱。”
财经评论员张翼则表示，“到底是洗钱还是不是洗钱，目前我们难以判定，对这个事情，法律部门和监管部门肯定会有一个清晰的表述”。他认为，这些藏家对爆料人江因风的阻击和表态，是“因为收藏家要维护自己圈子里的利益，所以对这种爆料人的围攻也好，否定也好，都很正常”。
“我国艺术品市场增长非常快，也非常混乱。假拍卖、假藏品、假成交的现象普遍存在”。张翼说，“而且收藏品也好，艺术品也好，已经成为行贿和贪官掠取财富和洗钱的一种方式，衍生出一条秘而不宣的黑色产业链。”
责任编辑：吾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