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创作者,都会渴望一种创作的快感,在那一刹那,找到语言,对应深远的含义,从形态上讲,摄影特别具备这样的工作属性。当代艺术把所有的一切媒介只是当作媒介处理,在科技的助力下,艺术的门槛可以很低,拍照这事,如果不再只是少数硬件发烧友、技术控玩味的活计,就和我们的日常太接近了,和我们的感官反应太接近了,但加入到建构艺术的美学系统的沉重使命时,它又能做什么新鲜的?不像绘画、雕塑、装置,有一个庞大的队伍,图片(这词比摄影这种叫法更切近今天对拍照的定义)可以作为喜欢综合媒介的艺术家手段之一,它的疆域也非常模糊,所有这些现实,其实对于专心从事这个媒介的艺术家既是一个困扰,也何尝不是一个个可以严肃探究的问题。技术或反技术,我想只是艺术家挥舞的旗帜,语言的深化才是图片在当代艺术里恐怕需要花很多时间去结构的东西。我始终看好年轻的一代会是图片这一形态的生力军,他们生于图像的时代,生于当代艺术生机勃勃的时代,也许他们会扛起前辈未竟而始终有点疲软的“事业”,看看丰富的中国现实的当下,除了记录,除了感性,图片还能做什么。
范西是典型的这一代年轻艺术家,对于这些新玩意拿起就会,作品充满感性张力,鲜明的个人化,但我最看重的是她对问题艰难的建构整合和表达时的天然直接的结合,至少,从她的努力上,我在观察图片创作的新的系统。
向: 雕塑系五年的学习,什么原因你后来突然改做摄影了?
范:上学的时候就老拍,但从没想过用它作为创作手段。毕业后的一年一直在做雕塑,但不顺畅很紧巴,都是怀疑。雕塑是个吸收的过程,很容易失控,做着做着有种“缩小”的感觉而且越来越明显,最后受不了了,跑了。有次跟朋友吃饭,一直在拍,朋友说你这么喜欢拍,怎么不去做摄影师。当时没什么反应,甚至有点排斥。但特别明确地知道已经没法继续一直做的那种雕塑了,想暂时换种方式先清理下自己,就开始拍了。拍照过程慢慢消除了之前那种“缩小”,很自然地拍下来了,同时也着迷它那不断的消失——很多东西都会“过去”,摄影表面对应了这个过去,同时它也抓住了相对“过去”的东西,这俩东西很矛盾但很真实,是一种共在的形式。霍克尼在回应他为什么在一个地方待着却什么都不画的时候说“我走到它们面前在它们中间,这是最好的理由”,在我的概念里“消失”是个积累,就是我说的有关人重量的积累,一个在画面里,一个在画面外。
向: 在摄影还没有完全数字化的年代里,照片的获得更像是一种魔术,似乎充满了神秘的色彩;而现在照片的获得已经很容易了,对生活在当下的你来说,照片还有它神秘的一面吗?
范:照片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有它的位置,它的普遍使用甚至滥用也慢慢磨损了它原有的气质。人们对它的要求或者期待更多的是信息上的,是文字概念的答案。它甚至不能有抽象上的描述,话说回来,它在当下也确实存在太多问题,无根无据。
照片作为作品/作品做为照片,这就是传统照片跟现在照片的区别,一个指在摄影(包括技术要求),一个是在广泛的艺术角度。关于这中间的话题跟其他媒介一样,只是它在这环境里无根,几乎不是谈论的对象,不知道是不是“那张纸”不够份量去容易遭“轻薄”。
在外面太多“太美了,快来拍张照!”,很反感,这是叫做“摄影师”的“下场”,我跟我理解的照片一起被轻薄了。在别人眼里你作为“摄影师”面对生活有太多应该拍的,我其实很不喜欢“她是摄影师”这个说法,因为这意味着“下场”很惨。我觉得摄影作为纪录是容易的,也因为它的这个基本功能,很难要求别人对它有更多可能性的想象,也许是我太敏感,或者是身体内部带的天生软弱造成的或多或少“敌意”,不过也好,可以要求自己。不过那种让我反感的话语、带有要求、期待你拍的东西就只是图片,图片作为图片,并没有神秘或魔力的在场。
我心里的“拍”是有个“作”,可以称不上创作(毕竟创作是个严重的事),不是个轻易的“咔嚓”。
向:《正面》绝对是你的一件充满力量的作品,虽然你几乎没有展出过,它开始得很早而且好像一直没有完成,它是一件问题可以一直持续,超越了时间意义的作品。能讲讲它吗?
范:它在某种意义上大于也超过了我,它的开始很简单也很感性,但成长得很快,期间我调整过很多次,感觉所有对它的变化都是受它支配的,拍到现在我觉得它已经“安全”了。不同于其它作品,我甚至不愿定义它。随着数量慢慢增加,它越来越清晰但是复杂,其实它只是一组肖像。
向:我能理解你平淡的描述,这样说你对它的意义本身并没有更深的意识?还是作品和作者是平行的,身体在你的作品里,没有什么色诱的含义,你刻意避免这个吗?你想用身体说什么?
范:本来设想的它是对现在观看态度的一个回应,是针对同性群体的观看。身体在里面很重要,是对象跟观者这两种“面对”的对话。当它几乎铺满一墙,对话的结果已经变得不重要,力量来自“尊严”,这个尊严里没有对立面,独立而且主动。很排斥以色情的方式去看身体,其实是想还原身体,它就像名词本身不具有任何意义,希望通过对它的描述来显现另一种可能,可以跨越身体所承载的所有外部属性。身体在画面里不是展示,也不止是简单的欲望,还有更多处于生命里的反应。用身体说其它事来削弱它的被动和对它的惯性想象,这是我的方式和态度。虽然很喜欢荒木的片子,但单从身体角度看,我没法接受他的随意。
向:和其它媒介比较,摄影有时可以呈现旁观的含义,观看中的客观性重要吗?
范:观看本身就不具有客观性吧。
向:最早你的作品明显来自你个体的问题,有人说,艺术家首先解决自己的困扰,后来的作品还是从太过自我的话题里走出来了,能讲讲你变化比较清楚的几个系列吗?时过境迁,当时的问题已经过去了,但过往的作品好像又延伸出另外的力量也被赋予另外的价值,你有这种感觉吗?
范: 个人化这个东西很麻烦,不是想摆脱就能摆脱的了。我也不排斥太过自我,排斥也没用,该散去的时候它自然就会消失。就说最近的《平行》,它算是。我的要求就是在水里什么都不用想,重要的是不考虑我的拍摄。水作为限制帮了忙,对象没有表演,没有防备地显露。这样出来的片子可能不美但却是人最单纯的样子,这是我想要的真实的暴露。作品完成时,它好像已经脱离你自己成长了,很独立,这种感觉很好,你创造它的同时它也在创造你。
向:“私日记”是你喜欢或者擅长的方式吗?你拍的多是身边的朋友、同龄人、年轻的半梦感觉,那种东西肯定和作者的境遇有一定关系,作者也许在创作中也都反应了他/她所处的时代,你的这种意识强吗?
范:这种方式拍东西很简单,也没压力,能让我释放些负面情绪,好像谁都能拍像样的东西出来。不过简单跟直接的概念不同,我对简单没什么好感,拍完都要从中找个平衡。
向:你爱用“实在”这个词,你的实在指的是什么?
范:就是 实 在,内部的重量。这里不止是身体。
向:“内部的重量“是什么?
范:是精神性的,说出来有点大,就是处在生命中你能感受到它的各种具体。
向:也许是你学雕塑出身的缘故,你作品的展出方式都挺装置感的,不太是习惯中“摄影”的展示方式,你在这方面的考虑是什么?
范:主要是丰富,它跟观众都在空间里:空间,作品,人。这时它在画面之外多了一个节奏,就是跟观众的现场关系,除了看还能感受到它,像多了一种交流方式,从作品来看也是强调,当然也要看具体的作品。这种安排跟对待雕塑一样,很有意思。
向:理想中,你想要的创作是什么样的?
范:就是当面对作品时可以忽略它的材料、形状、甚至大小,能感受到一种力量,直接作用到你,却说不出是什么。
向:闪光灯在你语言里是怎样的含义?它在你作品里几乎带有一种风格,闪光灯下是什么概念?
范:对象虽然是现实存在的物或者人,又不同于我们日常所见的样子,一点都不柔和,直接也很暴露,双方的暗角。我老说画面外,闪光灯强化了这点。
向:我知道现在很多年轻艺术家都不愿意找个单位上班,那平时怎么挣钱养活自己的?设想过怎么靠卖作品为生吗?
范:现在就挺理想的,再有钱的话就找个助手。做艺术是成长的一种方式,希望以这种方式很好地成长,做出我满意的东西。怎么卖作品是个问题,有人说我拍的好,却没买作品。倒是拍了很多艺术照,也有钱拿,有的比我给作品的标价还高,养活自己容易,肯定自己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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