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民

台湾云门舞集的行草三部曲之二《松烟》将在10月31日及11月1日晚上在广州大剧院上演。作为台湾第一个职业舞团，也是所有华语社会的第一个当代舞团，40年来，云门舞集在舞台上呈现160多出舞作，在台湾及欧美亚澳200多个舞台上，演出超过2000场，被誉为亚洲第一当代舞团。

云门舞集创办人暨艺术总监林怀民原是一位著名的小说家，留美期间开始正式习舞，1973年创办云门舞集，至今已有41年。2009年，林怀民获欧洲舞动国际舞蹈大奖颁赠“终身成就奖”。2013年7月，林怀民获颁美国舞蹈节“终身成就奖”。《行草》系列是他以书法美学入舞的初探，“三部曲”分别以不同手法追寻书法中“墨分五色”的境界，《松烟》则是清灵淡雅的路子，动作设计由重到轻到飘逸的层次，带出流畅的旋律。日前，记者记者专访了林怀民。

谈编舞

“虚实有致”是演出的中心思想

记者：相对于三部曲中《行草》，《松烟》如何表现舞蹈和书法的意境?

林怀民：《行草》以书法投影为景，舞者玄衣舞动，气势庄严浓重。《松烟》更轻淡写意的路子，动作展现由重到轻到飘逸的层次，追寻毛笔书写中“墨分五色”的境界。为呼应“墨分五色”的法则，《松烟》的舞台后缘投影幕浮现瓷器釉面纹理的特写，或纤白脆弱，或釉粒斑斓，淡入淡出，安静地化为舞台上的空气。举个例子，其中有段舞美很有趣，我们把纸片从天空降下来，它的起落构成人生无常的空间，墨水一直在纸上流淌蜿蜒，呈现出一种古典的状态。

记者：《松烟》在编排上有何特别之处，它更像一种令人放松的即兴演出?

林怀民：至于排舞，可以说1990年以后，传统肢体训练成了云门舞者身心的主要养分。静坐更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太极导引、内家拳是我们每天的功课。《松烟》的舞蹈动作，融合了缓慢深沉的呼吸吐纳，以及疾速舞动的踢打奔跃，更在刚强阴柔、间接与直接之间，取得了均衡。舞者的演出不只是精准优美的表现，更是一种精神的修炼。变化万千的舞姿随着吐纳延展收缩，舞台彷佛成为一个磁场，牵引了观众的呼吸。

我并不想通过《松烟》表达什么，我看着舞者，他们会呼唤我去发现，整部剧没有剧本，就好像进入丛林去冒险，只为寻找出路。我仅仅是看看结构、语言有没有问题，如何做到虚实有致是最大的中心思想。我们看上去是在即兴表演，实际上不是。舞者们在上台之前在后台打坐聚着气等待上台，整个演出都需要依靠舞者相当强悍的身体能力和专注力，虽然舞台上看似轻松，但他们在吸气凝气之间看似在为观众演出，实际在自己和自己说话，通过这种形式把观众吸引到舞台上。

记者：云门舞者在挑选上有哪些标准?

林怀民：云门舞集20多位舞者，必须非常喜欢跳舞才能够做一个专业舞者，表面上是我们选择了舞者进团，但是到最后是舞者自己有两三年的时间来选择要不要在云门。他们在进云门舞集之前都没有传统的肢体训练，有心的人就留下来了。练舞尤其是基础训练是一件很需要“安静”的事情，但有些人却很难做到。

云门舞集刚成立的时候，我并不是一个舞蹈家，云门舞集是我参加社会的一个桥梁。我一直认为，世界上没有不好的观众，只有不好的演出，台上的演出不好，观众哗啦哗啦吵闹就很正常，所以为了给观众能够静心享受，必须拿出最好的作品，我想我们是广大的观众训练出来的。

谈文化

“留白”是中国文化的重要层次

记者：你的编舞总有一种传统美，如何营造?

林怀民：这个事情是很有趣的，很多人认为是刻意的，而年纪越大，就越觉得自己对传统的东西了解不够，所以我编的舞蹈就是我自己补习出来的东西吧。用传统元素做题材没有加分也没有扣分，如同一刀双刃，传统可以当做跳板，让我们21世纪的人“活”在18世纪，但也很容易被大家“符号化”和“标签化”。我的编舞更多的是一种生活的体现，不用担心观众看不懂，民间对于美的敏感一直都在，只是你没有给它。举个例子，陕北剪纸那么好，他们动剪刀的时候是有美的追寻的，只是每个人的诠释不一样。我们没有太大的野心，不会去想着用舞台表现或传承中国文化这样的大目标，只是希望大家过一个普通的夜晚，把电视关掉、把手机关掉、电脑关掉，单纯地去欣赏和感受一场演出。

记者：贯穿整出《松烟》舞作的是前卫音乐家约翰·凯吉的音乐。为何将其用在一个如此有中国文化韵味的演出里?

林怀民：观念的实践胜于对悦耳的服务。约翰凯吉是20世纪西方影响力最大的音乐家，他精研东方哲学，禅宗、易经更是深远地影响了他的生活和创作。他的声音里极富“老庄哲学”，我为《松烟》精选凯吉东方色彩的乐曲，彷佛呼唤着风雨、流水、空旷的原野、无人的古刹。最重要的，他所有的乐曲都饱含不绝如缕的“气”，那是时光的流动，犹如国画的变种，当然融入时有时候会很艰苦，但他的音乐能呈现出来“大境界”，又富有想象。

记者：能谈谈您对于中国文化的理解?在表演艺术中，它处在什么位置上?

林怀民：这是一个非常有趣味的事情，我小时候常常到隔壁吃饺子和烙饼，这是我对北方文化的最初了解，我想表演艺术就要思考讲什么、怎么讲，它在斟酌讲究什么。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培养舞者，在编舞的时候也是根据舞者的身体来编，不管是太极、京剧都是讲“气”，书法也是一样的，都是身体的哲学，而不是硬邦邦的直线。用书法的基础做了跳舞的想象，舞者用他的身体来写王羲之的字，怎么样开始凝聚力量?如何放和收?如何表达笔画?这些东西很有趣，之前的《行草》用了太多动作，更偏向于书法的具象。我心里就有点不满意，书法也有不那么浓烈的一面，如何表现其宁静的一面，传达出书写者的精神?于是才编了《松烟》，它强调的就是留白，这是我们文化里面很重要的层次，具体表现在舞台上，就是用瓷器的表面如冰裂痕来做背景等等诸如此类的细节。

责任编辑：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