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佩秋
陈佩秋
1922年12月生,河南南阳人,海上画派的代表画家,已故著名国画大师谢稚柳先生夫人。陈佩秋早年曾以山水为起点,50年代后专攻花鸟,画风浓丽秀美,格调委婉含蓄。90年代她探索细笔青绿山水,吸收西画光、色的表现技巧,别开生面,她晚年的青绿山水大多用彩墨写成,也开创了彩墨结合的中国画新风。晚年介入古画鉴定,认为董源的传世作品中,只有《溪岸图》是真迹。
早于洞穴时代,人类即已与艺术结缘,通过艺术来表达我们的生活,表达我们内心的情感。在我们回望中国古代艺术家创造的灿烂艺术的同时,也应看到,现当代艺术家也创造出了许多能震撼我们心灵的作品。在这些艺术家和艺术创作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
2014年“大家访谈”新开辟的“谈艺录”系列将把我们的视线投向艺术领域,包括传统书画、当代艺术、收藏、艺术史等领域,以深度访谈的形式回溯艺术名家的成长、成名、创作往事,兼及他们的艺术传统、艺术观的表达以及艺术上面临的困惑等。希望通过这一个系列,部分地展现艺术家们的艺术之路,并由此管窥艺术家群体的生态以及中国艺术的发展现状。
每年,画家陈佩秋都会在昆明度过夏天,这里远离上海的燠热,关键是,这里也是她的故乡。92岁高龄的陈先生精神很好,走路健步如飞,唯一的拐杖是一把带弯柄的雨伞。采访时,她像聊家常般谈起中国各时代绘画的历史,老太太记忆之清晰、思维之活跃令记者惊讶。一下午聊下来,居然没有一点疲态。陈先生说,去年有点痛风,手腕关节疼痛,画画受了一点影响,也因此,生活饮食严格克制,茹素,打拳,写字,每天也雷打不动地吃上一些坚果。
陈佩秋字健碧,室名秋兰室、高华阁,都来自她所钟爱的兰花。据说最高枝头的兰花总是更晚才开,陈先生的习艺经历,兰花是个很好的比喻:从容、锲而不舍,对书画的研习到晚岁依然没有懈怠。
作为书画名家,陈佩秋和谢稚柳是书画界知名的伉俪,但有一件小事尤能说明陈先生的性格。上海电视台曾经拍谢稚柳先生的电视专题片,摄制组想拍若干陈佩秋的画面,但被她拒绝,“他是他,我是我。”
始自本世纪初的书画鉴定,在这十几年成了陈佩秋的重心。研究的成果是对阎立本《步辇图》,以及董源《潇湘图》、《夏景山口待渡图》、《夏山图》等名画的质疑。在《名画说疑》一书中,她以毕生画画、读画的研究心得,对这些习以为常认为“标准器”的名画细致解析,庖丁解牛。
中国书画的历史,也是制造赝品的历史。面对古画鉴定的各种乱象,陈佩秋说自己如今最大的心愿是先从宋画开始,博物馆业界合力,先把一些经典作品研究清楚,这在她看来,是一种不误导子孙后代的历史责任。
我临画临了很多年
一直临了很多年,毕业以后到上海,包括后来进上海画院以后还临,看见好东西就要临。
南都:你是出生在昆明的,据说那时候也去报考了西南联大,后来怎么想到去读艺专?
陈佩秋:我上学那一阵子考西南联大都是以同等学力报考,为什么?学生都散掉了,打仗去了,那个时候正好西南联大迁到昆明,所以我考了西南联大,考上了,志愿是学理工科。我的哥哥后来是钢铁方面的专家,从前在中学的时候,我的数学比他好。但我的父亲比较封建,他说一个女孩子学什么科技,学学经济在银行做做会计,上班族,很好的了。我的老师给我改,就给我改到经济系,我说我不要读经济。我不要做这种工作,正规上班,就弄那两个报表,我不去的。
那时候张大千他们都到昆明来开画展,我本来不喜欢画画的,但是常去看看画展,不然闲在家干什么呢?后来索性就去学画画了。
南都:国立艺专在重庆的生活你还记得吗?
陈佩秋:在重庆的时候真苦。所有大学校都建在农村,下起雨来,穿一双草鞋。我们国立艺专学生吃饭是公费的,吃饭就两个菜、一个汤,那个汤是洗菜的汤,你吃个豆芽菜,黄豆芽子须须在里头,两个菜都是素菜。打牙祭的时候有一点肥肉,我从来不吃。
那阵国共合作,《新华日报》也登,学校里面有好多共产党的同学,好多同学要到延安去,我说去延安干什么?他说革命。我说怎么革命?他说不出来,我说你说不出来,我去革什么!
南都:那时候你们中国画怎么学?
陈佩秋:那时候我们学生先是临老师的画,后来郑午昌先生告诉我,我才知道去买来珂罗版的画来临。从清朝的六家,明四家,能找到印刷品的我都临。我那些同学都说,这个人一辈子没出息,现在到了高年级了还在临画。
南都:听他们那么讲你那时候什么感觉?
陈佩秋:我无所谓的,我照临,我又不要急着自己做什么创作,我觉得那些东西都蛮好的,就临了,一直临了很多年。后来毕业以后到上海,到了文管会以后,包括后来进上海画院以后还临,看见好东西就要临。
南都:为什么会花那么多心力在临画上?
陈佩秋:相比西方油画,中国画就是多了一个“骨法用笔”,后面几条跟西方是一样的,一个构图,一个色彩,一个基本功:应物象形。我们书法里头讲骨法用笔,绘画艺术也要讲。
中国画好的笔触是有规范的,不是你看着那么随便的,要经过很多时间的锻炼。有些画家不研究人家的东西,画一辈子人家的东西他也不知道,他自己画有时候画不到位。宋画的笔触好,怎么来的?他们一天到晚都是毛笔字,软毫的功夫锻炼好了,不像我们现在都是硬笔写字。你用硬笔,软毫的笔触你不熟悉,画中国画怎么画得好?
南都:用笔讲究什么呢?怎么才能对软毫有感觉?
陈佩秋:你自己能画是最好,起码要写写字,你要了解中国的用笔。写字、画画里头都要有这个东西,有线条,有点子,而且每个人的习惯都不一样的,每个人都有个性的,他的作品你看得多,前面的那个形态一看,你就知道这个人的笔性是这样的。你的功夫到了什么一个境界,那个线条就落得很好了,线条里面还有不同的,变化很多,有顿挫,起笔收笔都看得很清楚,大有讲究,在鉴定上,中国画这个是最见效果的。
临帖与临画
我就天天在这儿写,我们老头儿就说,你画也不画了,天天就写字,你想当书家?我说写字就要写好,不睬他,自己照样写。
南都:所以这也是你练书法的缘故?
陈佩秋:早先我不注重写字,写生、临画的时候最多,字勉勉强强的,题画不多的几个字还行,多两个字就写得差劲,我总觉得不行。后来1950年代初我就去请教潘伯鹰,他告诉我说,凡是成名的这些书家,一直到宋为止,都可以临。现在书法碑帖自然是多得不得了,但那个时候找不着,正好我有一本张伯驹收藏的蔡襄的帖,他说写蔡襄就可以,你就写蔡襄。
学蔡襄,潘伯鹰先生告诉我要怎么样写才写得好,他说你上来先是拷贝,一本帖一拷贝,因为他的用笔方式方法你不熟悉,一点一横都有讲究的,所以我就用玻璃纸拷贝下来,每天临这个帖,下面这个东西做底子,蒙着写,蒙着写一遍,一本帖在手边,再对对看看,就这么写。写到熟悉了,就脱手看着帖写,也写得差不多了,你再背出来。
我就天天在这儿写,我们老头儿(谢稚柳)就说,你画也不画了,天天就写字,你想当书家?我说写字就要写好,不睬他,自己照样写。“文革”一结束谢稚柳出版他那些书,封面的签条就是我写的,我跟他说,“你现在要来找我写这个签条了吧!”后来我也写篆书。“文革”中,谢稚柳关起来的时候,他也是像我那样做那些功夫。
南都:谢先生写什么?
陈佩秋:他写陈老莲,也是像我这个功夫一样。你学写字要熟悉他的笔道,最见效的就是这样,潘伯鹰这个办法是对的,他是书家。
南都:临画是不是跟这个道理也相通?
陈佩秋:临画也是这样。临画你也要拷贝,临宋画只有拷贝,但临明清的画我是不拷贝的,它容易,宋画是难的。以前我是画山水的,但我学宋画的时候上来就是先画团扇。当然要从拷贝起。拷贝一直到脱手能来,一看就晓得,那就差不多了。这中间要好长时间。我从50年代一直到后来没中断。我后来画速写,不用打草稿,一上手,看见的东西就准得很。要想画好,都要经过这个阶段,不经过这个阶段怎么行?所以现在我虽然多少年不画画,一直写字,画快要生了,但是过了两天,你再勾这个鸟,还是准的,它又恢复了。
从前抗战的时候在重庆,我都是写生的。我在学校里呆了七年,本来我三年就可以毕业,但我在学校呆了七年,七年里面我全部是临画、写生。临的古画山水是从清六家,明四家,再到元四家,到后来我才晓得山水最最好的是北宋南宋的,以后的全是不成的,临到宋画的时候,才晓得宋画是最厉害的,最难学的。宋画最好的东西,他们也是写生的,所以我临画的时候,我同时也写生。
南都:你那时候,这个方法是怎么得来的?其他人可能都不这样子画,你那时候为什么这样子?
陈佩秋:我觉得它好看,我自己画不到那个样,我就临了。等到我画得到那个样了,我就可以写生了,就不临了。我从前在中山公园西湖边上写生,画攀藤野菊,花爬在那个墙上一直可以爬到屋顶那么长的,我就弄三卷纸,就是这样卷起来,从下面画起来,慢慢画到高处,这个方法很笨的。从前外出写生,怎么带毛笔呢,我拿一支那么长的毛笔,上面切掉,装在一个铁皮香烟盒子里,我有两管眼药水瓶子,塑料的,我就一管子吸墨,一管子吸水,弄了两个小碟子,一个是大的,盛墨的,一个是小的,盛水,正好一个香烟盒。日本前几年有那种软笔,尖锋的,可以吸水。但是那个还不及我这个,我这个可以画浓淡,它那个勾勾线条可以,不能画浓淡的。画鸟,从前我在我的阳台上养了很多鸟。
南都:你自己养鸟?
陈佩秋:嗯,50年代初在上海火车站北站那个地方,农民就在附近的街上卖他们抓的鸟,各式各样的鸟。我们去买,有时候就买多一些,因为起初买两三个要养死的。我那个阳台很大,在屋顶上,有一百平米的。那些个鸟就分开放在小笼子里,我也不晓得它吃什么东西,乡下人就是把鸟抓来就是了,也不说吃什么。我给它吃什么东西,伤脑筋,就给它牛奶饼干,咬碎给它们吃,饿了它也吃。后来我晓得了五马路上专门有各种鸟市,鸟市上的鸟是从不睁眼睛的小鸟养起,他们自己养大的,这种鸟不乱跑,不像我之前买那么多鸟来,后来一撞撞死好多个。
南都:画花鸟的人都这样写生吗?
陈佩秋:老一些就不要去的,画院里老先生很多。一解放,全国只有两个画院是公立的,上海有画院,北京有画院,全中国只有这两个城市有职业画家。建国后有了画院,所有的画师都养起来的,成立一年的时候,规划不得了,要弄多少亩地,还要养鸳鸯,养水鸟,画室又有什么东西。结果后来就反右了,被批评,现在是什么时代?现在是社会主义时代,你还要像封建国家走封建道路?你们要去搞旧社会的象牙塔?国务院说两个画院塞给地方管,所有的待遇撤销,就是拿车马费,等于给你生活费,发八十块钱,这个生活费已经够好了,八十块钱,当时一个工人家庭一个月只有四十块钱。原来国家管的那一阵是分画师、副画师、助理画师,助理画师都是一百七八十块钱,不得了了,毛主席一个月就五百块钱。
搞鉴定的要自己懂画
你画全看懂了,你搞鉴定就行了,鉴定得看得多。
南都:鉴定古画,《步辇图》是起点吗?《步辇图》你琢磨了多长时间?
陈佩秋:几十年前看《步辇图》,只觉得画得不好,没有多想,何况有鉴定大家米芾的画史提过《步辇图》,画上有章伯益小篆“唐相阎立本笔”。我是后来对比了波士顿美术馆出版的《历代帝王图》画册之后才开始怀疑的。同样是阎立本的,怎么差了这么多?因为都相信米芾,相信《宣和画谱》,但是米芾说的《步辇图》并不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故宫博物院的《步辇图》。波士顿的那张《历代帝王图》画得好,故宫这张《步辇图》是跟那个不好比的,它可以跟敦煌壁画、初唐画对得起来。但是这张画有一个地方,从上面一直断裂到下面,老早是破损过了又拼起来的,专家有怀疑说这一段恐怕是另外人画的。其实他们都不会看画,《富春山居图》前头还给人家烧掉一段呢!一千多年的东西了,你想想看,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这是想不到的。另外你是可以对绢底的,后来的绢跟唐人的绢不一样的。
两张画可以比较的,画图的笔法、线条勾线、字也可以对的,笔触都可以看得出来,你画眼睛,画耳朵,画眉毛,画头发,画整个衣服,人的气派,你对对看是不是一个人的?搞鉴定要非常仔细、非常科学。当初就说是唐画,后来有人听了意见说那是宋人的摹本,宋人的画也好得很,不是那样的笔法。这个《步辇图》后面那一段篆书也是假的,就是说即便它是真的话,也不可能前面画好了空着一段等着宋人来题,你想想看哪可能呢?而且那个绢新得很。
南都:这个还是挺明确的?
陈佩秋:这个绢就可以比较,硬碰硬的,古时候的绢跟近现代新做的绢不一样,绢的织法、经纬线也不相同。原来的绢是干干净净,雪白雪白的,也是丝织品,变成茶褐色是因为年代已久,而且那个破损断裂的纹也多,波士顿的这一件,那个边上的,这个脚上的鞋,是一个一个人,一个一个帝王下来,有好多是破烂得不得了,他接拼上的,他都不用心看,这个东西很容易看的,研究这个东西不知道他们怎么研究的,破损的他都看不出来。
南都:你是强调搞鉴定的要自己懂画,最好能画画。
陈佩秋:你这个一通了,画全看懂了,你搞鉴定就行了,鉴定得看得多。我现在读古画差不多每家都看,以前我是每一家都临,临不全,许多好画家比如以前范宽的画就看不见,一直到了他们台北印出来二玄社的原作来看。范宽那种画,你想徒手画,谈也不要谈,他画了多少年,那些树才能画到那样!中国画不像西方画木炭底稿会去掉,全是仰仗笔的巧妙。那些线条,树干有树干的线条,叶子有叶子的线条……你看起来简直是太好了。
董其昌把董源捧得很高
其实董源在北宋时候并没有多大名气,后来弄得名气那么大,就是董其昌捧出来的。
南都:关于董源,争议最大的是《溪岸图》,海内外吵得很厉害?你也研究了董源,怎么看《溪岸图》真伪?
陈佩秋:《溪岸图》已经争论了十年。我们上海讨论就是前两年,上博开过一个五代宋元画展,有我们国内的画,还有从美国的几个大博物馆也借来了一部分宋元的画,有一个研讨会。这张吵了十年的《溪岸图》也借来了,在上海展览。已经讨论了十年,这一次会总算尘埃落定,大家一致认为这张《溪岸图》是董源的真迹。这个董源很麻烦,在整个绘画史里董源当名,为什么名气那么大呢?就是从董其昌起。除了《溪岸图》之外,还有一大批董源的画都是在明代的时候把人家的款刮掉,说是董源的画,但是题都是董其昌题的这几件。后来很多件呢,董其昌题的画不要太多!他过世时是崇祯七年,一共活了80多岁。
董源我们国内有三件,上海博物馆收藏的《夏山图》、故宫藏《潇湘图》、辽博藏《夏景山口待渡图》这三件都不是董源真迹,我之前写文章一条一条都分析过,但是那一阵所有研究绘画的人都认为董其昌这批是真的,在台北故宫就有好几张画,以前都说是董源的。真的《溪岸图》是一直没露过脸。
南都:真实的董源是怎样的呢?
陈佩秋:其实董源在北宋时候并没有多大名气,后来弄得名气那么大,就是董其昌捧出来的,他讲中国绘画的“南宗跟北宗”,把董源捧成是南宗的代表画家。为什么捧?他这些画都要卖出去的。到明清后,大家也是对他佩服得不得了,康熙跟乾隆最捧董其昌,他们皇帝从小要学写字,都学董其昌的字。我曾对启功说,启老你也是写董其昌的,启功说他们家族里边都写董其昌。董其昌真正骗了后人,骗了四百年。
中国山水画到宋代到了最高峰,西方的山水画、风景画到了18世纪才有,我们那个时候是10世纪。所以北宋山水的三家现在都是不得了,哪里有董源呢!三个代表作家,一个是关仝是没有了,一个是李成的画现在也看不见,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一张在台北故宫的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可是这个董源的画,我们从画来看,就算大都会博物馆的这张《溪岸图》,跟范宽那张《溪山行旅图》水平也是不好比的,后者高明太多。所以董其昌把董源捧出来,捧到最高,但跟范宽一比就比掉了。
南都:那你觉得对鉴定这些古画来说,最根本的是什么?
陈佩秋:最根本的就是,要看画、要看笔法,光看绢底没法完全确定,说绢的破损度就是那个年代的,那还有同期做假的呢!所以不是百分之百的,还有看款写得好了,坏了,也不全然,要根据好多条件。
南都:所以笔法是一个最关键的因素?
陈佩秋:画是最高的,他们用笔,画山的画法,画树的画法。他们讲笔性,每个时代、每个人是不一样的,画画的人可以看得很具体的,那个树上什么纹,那个线条是怎么顿挫的,你画一块石头,拱出来的部分、进去的部分怎么画,每个人都不一样。他这个技法,是不是宋代的?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但首先你要对宋人的画树、画山、画房子、画亭子、画人物都熟悉了。鉴定画就是这个东西,这些东西你做不到,鉴定谈都不要谈。所以光是跟着老师学鉴定,老师讲的什么东西,你自己不懂,没用的。
南都:鉴定的历史伴随着造假的历史,会不会防不胜防?
陈佩秋:你不能粗心的,我是最最怕粗心,但是有时候还是会粗心。他们天天拿我的画给我看,有的还是熟朋友拿来的,我给他的东西很多,我说不要看了,是真的。等他走掉了,你仔细再看看,不对,假的,所以人有时候会疏忽大意的,但是看古画这种东西,你不能疏忽大意,给人家看东西一点都不能疏忽的,哪个细致的地方都要看到。比如说,赵伯驹的《江山秋色》原来跋这个画的人说是《千里江山》,因为这一件,跟王希孟的《千里江山》重了,就把名字改掉,改成《江山秋色》。但哪里是“秋色”?上面的白粉掉了,绢色变成是黄的,他们就当它是秋天,其实下面画了梅花,上面松树上有一些还有雪,他们不注意看。
南都:你现在比较担心的是鉴定的问题?
陈佩秋:我们国家的鉴定落后是最大的问题,50年代美术学院里没有绘画史系的。现在是学理论的不晓得作画的方法,根本不懂的。这是另外一种知识,我们自己画画的人再去搞鉴定是搞得非常清楚,他们搞不清楚,我现在弄这个,因为这个没有办法弄清楚,真伪问题是最大的问题。我们出了《宋画全集》,连国外收藏的很多都一起印出来,清楚极了,但也弄不清楚真伪。
现在就应该是每个博物馆里的人合起来,把《宋画全集》真伪的问题统统搞清楚。谢稚柳他们那个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工作小组工作了八年,结束后出了一大摞书,但还是有很多问题没谈,伪的多还是真的多?真在什么地方?伪在什么地方?不谈的。现在《宋画全集》就是一塌糊涂,假的混在里头,大多数都是有问题。
我说现在是搞鉴定工作条件最好的时候,用不着到库房里调原件看,现在印刷、照相技术高明,科技条件好,它印出来的版本很清晰,局部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我说现在就可以搞,而且就从几大博物馆书画部的几个人联合起来讨论,大家看、大家研究。
南都:主要是针对宋画,还是说各个朝代?
陈佩秋:就把宋画先理清,明清容易理,明清因为真的多,真的多放在那儿对证着看,就比较容易了。宋画少,有些人只有一件、两件的东西,很麻烦。你是不是宋画?要举证的。没款的那不要去说它了,现在多数的是无款的。都是假的,怎么有款?有的款是原来人家有,后来人割掉的,你元画当宋画卖,价钱不得了的。但是刮掉的地方刮还带着墨,那个边上这一溜墨,肉眼看不清楚,你用五倍的放大镜就看清楚了。
题签:白谦慎
B18-19版
南都记者 李昶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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