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博 《三人飞天》
为抢救珍稀技艺、传承民族文化瑰宝,一批经验丰富、技艺精湛、艺术成就为业内所公认、在国内外享有盛誉的艺术家被授予了“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为传统工艺美术的传承、发掘、保护、发展、人才培养做出了突出贡献。但传统工艺美术发展到今天,不少工美“大师”被人诟病因忙于参展、评奖,追名逐利,致使作品苍白重复,毫无新意。那么,工艺美术若想要跟上时代、长足发展,究竟路在何方?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高公博——
若热衷展览评奖创新能力易萎缩
我认为,在传统工艺美术发展的过程中,艺术是重中之重,高于一切。但现在不少展览以评奖为目的,一些大师就像螃蟹,被束缚在蒸笼里,被蒸熟了,“红”了、漂亮了,但生命力消失了,创新能力也随之萎缩。
大师不是把前人的东西接过来再传下去,而是在接过来的同时,通过创新用力向前推动、发展,因此我才孜孜以求新技法、新突破,开创不同的艺术品类。我深刻地认识到,展览会、博览会不应以评奖为主,而应以发现新艺术和新问题为主,专注于艺术的突破。业内曾有这么一句形容:艺术好像螃蟹,可以横走直走,自由地走,但不少展览是把这些螃蟹放在笼子里蒸熟。这样的螃蟹,很“红”,外表漂亮,但已经没有生命了。好的展览应该给予大师活力,而不是把他们放在笼子里蒸。
同时,社会也不要忽视工艺美术的可持续发展,应多提供、建立一些教育平台,善用大师资源,培养人才。我从事黄杨木雕50年,成为今天大学里的客座教授、外聘硕士生导师,深知其中艰辛。民间艺术能成为高校硕士、博士的选修科目,说明国家对民间艺术的重视,也说明大师在漫长的生活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是国家的珍贵资源,遗憾的是现实中这些资源未能得到充分利用。据我所知,韩国工艺人才的教育是和学历挂钩,本科、硕士和博士都有,明确分配了艺术家的培养任务。但在中国,工艺技术的教育系统并不和学位挂钩,大师资源紧张,却没有授徒、授课的任务。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有些地方建立了工美学院,杭州要求每个大师培养5个学生,给学生和大师一定的补助,效果明显。
工艺美术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与故土文化相生相长,不能轻易离开本土,地方政府和机构在保护、发展当地工艺美术时应对其有适当的倾斜。比如龙泉宝剑、龙泉青瓷和青田石雕都在丽水地区,但如果把他们集中到丽水市去发展,就像鱼儿离开水,其艺术生命也会曲折。所以大师的事业和作品应以当地发展为主,一些大师年纪大了也想把艺术结晶留在心爱的故乡,或者建立艺术馆和博物馆。对此,有些地方会大手笔地开发文化区,把文化留在本土,但有些地方并没有这样规划,而是唯经济是图。
我想,工艺大师最优秀的作品所产生的无形艺术价值、人文内涵是美好的、无价的,这些艺术结晶最好的归宿是艺术馆、博物馆,最终归属社会。
《中国陶瓷(艺术版)》主编 漆德三——
经验型大师迎合市场
工艺虽精但匠气十足
应该说,大部分工艺美术大师、教授的作品,工艺精,设计美感强,但不排除一些大师,是师傅带徒弟的路数,没有经过系统学习,对外交流少,视野狭窄,美学意味弱。
有很多艺术家,工艺技术和设计都一流,像陈文增、李遊宇这样的“国大师”,还有在学院里经过专业学习、吸收国外先进经验和先进理念的人。但行业里也不乏“经验型”大师,在工艺上非常讲究,但美学上没有追求。这一部分人,有些是因为师傅带徒弟的承袭,传统多,现代意识少;有一些是只看“画册”创作,迎合市场,已经丧失了艺术追求,工艺再精也是匠气十足的行货。
就陶瓷艺术而言,我觉得陶瓷艺术不缺大师,缺的是陶瓷理论家和艺术经纪人。艺术作品最可贵之处在于与众不同的个性和承载深厚的文化。像景德镇每年都有大批的国内外艺术家进驻、落户,从事油画、国画、瓷器等创作,他们把好的艺术风格、艺术流派带到景德镇,也带来浓郁的交流气氛,起到提升创作者的文化品质和素养的良好作用。但我觉得,社会不缺陶瓷艺术家,紧缺的是陶瓷理论家、陶瓷评论家,缺的是艺术经纪人。艺术家既要创作,又要谈生意、应酬,零距离地介入市场,把宝贵的精力分散在追逐利益之上,那么他的作品必然会商业气息很浓,因为他这样的创作已经不是来自艺术家对生活的感悟,自然与流芳百世的作品差距甚远。
画家、策展人 葛千涛——
不去“大师”化
工美界只会上演追名逐利的闹剧
现在的“大师”是一个很奇怪的称谓。我认为,真正称得上大师的,一定是在人类历史上做出过杰出贡献、在各个领域有所建树的人,比如《梦溪笔谈》的作者沈括、《天工开物》的作者宋应星。所以,只有去“大师”化,中国的整个工艺美术领域才会走上坦途,否则上演的只是追逐名利的闹剧,现代设计也就无法在这个领域成为主流。
中国工艺美术界必须清楚自己今天所处的位置——国际多元文化的时代背景。因此,我们不可能重建所谓传统文化的空中楼阁,不能再将原有的传统工艺、技术当作自我表达的唯一技能。当下,我们需要去探索一种时代精神,以此激活创造的动力。
在宋代,因为“佑文政策”,激活了一个时代的文化创造力,文化品位的提升使审美文化成为了一种日常生活。在这样的精神氛围下,文化、艺术各门类之间互融互通,体现在工艺美术上,宋瓷以淡雅为上品,其官瓷、哥瓷、钧瓷均体现了这种审美意境。而在宋以后,尤其到清代,由于受统治者的文化政策和审美趣味的影响,诗、词、文、小说、戏曲、书画、建筑、园林、手工艺等折射出的审美现象都极尽繁复、匠气十足。
而当下工艺美术的现状更让人堪忧,由于缺乏美学体系,缺乏创作情感,很多大师丧失了创造力,“作品”不知所云,或拙劣模仿西方,或简单重复历史,媚俗、媚利已成为行业的病症,真正具有个性、具有时代特征的作品更少。放眼世界的舞台,我们的工艺美术几乎处于“失语”状态。在国际一线的展会上,如米兰设计周、家具展、法兰克福生活用品展上,我们几乎看不到一件中国大师的作品,在我历年观展的过程中也不曾发现国内“大师”们的身影。
不认知世界,如何前行?中国的“大师”们也只能自娱自乐。在“大师”终身制、“大师”云集的今天,我们看见的是费尽心思为打通各种“渠道”、忙于参加国内各类展览希望获得证书、然后争先恐后奔向“大师”迷途的人。当大师们得意洋洋地炫耀称号、财富、工艺的时候,我不清楚他们炫耀的资本是什么,又凭什么如此自信?他们中很多人年复一年地重复历史,既谈不上想象力,更不用说创造力,除了苍白还是苍白,而关于美学的话题更无从谈起,从中国制造到中国创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工艺美术属于艺术的一种,艺术要想通过工艺美术呈现出来,最首要的问题是教育。按照美的规律改造和创造一切,中国目前非常需要这种价值尺度。而在创作的国际背景下,中国文化也需要国际性的表达。放眼世界,当代艺术、设计都是从日常生活中开启灵感的天窗,大道至简,悟在天成。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陶瓷艺术大师 陈文增——
工美发展需技术与素养并驾齐驱
“工美大师技术一流却缺少美学素养”,这是中国工艺美术界普遍存在的问题,也是工艺美术界一直探讨的技术与学术的关系。不能说大师们都没有品味,但绝大部分对学术不够重视,而只重视技艺层面。
有些“大师”重工不重艺,跟着师傅学艺,以技术性传承为主。一些濒临绝迹、正在抢救的工艺,首先是进行生产性抢救,重点保护的也是技术传承,理论和学术方面要晚一点。毋庸讳言,这样的大师在创新方面缺乏后劲,视野不开阔。
为什么古代传承下来的工艺精品,不仅在技术上能达到巅峰,在艺术欣赏上也能达到高峰?而现在泛泛的大师、艺术家比较多,拔尖的却比较少。原因在于大师本身文化和学术方面注重不够、探讨不够。以紫砂工艺为例,从历史上看,文人的把玩、欣赏、参与让紫砂工艺在美学上具有深远的价值。不少艺术门类,由于文人的参与,其文化品位、推广意义都迈进了一步。所以在陶瓷艺术领域,我也提出“文人陶瓷”这个概念,也就是说陶瓷艺术家已经不是工匠,而应向文人靠拢,具备国学知识,学习文、史、哲,最好会吟诗填词。而且,我们的陶瓷大师还要具备学术修养,著书立说,仅仅靠手把手教技术是不够的。所谓“大师”,要综合专业能力和美学能力,否则“大师”的称号会大打折扣。
现在很多“大师”,一方面只管做作品迎合市场,产品定位不明,低端产品充斥市场;一方面所谓的专业大赛、博览会,也只是作品评比,而很少就某个专题,比如就某个窑口,就青瓷、白瓷来做学术交流。当代工艺美术界缺乏学术探讨和艺术批评的氛围,而只有让作品与学术、实践与理论并驾齐驱才是工艺美术发展的唯一出路。
因此,我对现在评大师的条款也有一些看法。我觉得对有些不重视理论著述、不关注美学发展、只重视作品本身的人选,评委们就不要去推荐了,这样的“大师”视野狭窄,发展有制约性。
那么,我们的工艺品和艺术品如何才能做出打动现代人心灵的设计?由于世界一体化、多元化的发展趋势,工艺从业者不能拘囿于自己的文化和圈子,墨守成规,要敢于否定自我、突破自我,广泛接触世界,并融于自己的创作当中。我曾做过一次讲座,坚持定窑要有自己的特色语言,要品味文化,要在情感的高级层面、美学层次上提升。我们必须在意识上先改变,然后在做法上改变,不然创作上永远落后。
责任编辑:吾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