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完成最后一件泥稿的时候,已午后许久了。下午开始,阳光便正式从工作室顶部朝南的一整排落地窗,瀑布般洒下整个高耸的工作室。银白色的阳光持续喷薄而下,流到这会,撒下来的“光”已经变脏。下午的这时刻,那些墨水已经开始从脚底慢慢涨上来了,水面往上爬着好像在寻找着房间的各种尺度,而后,木凳转台不见了,雕塑消失了,门和墙连为一体了,挂的画化了。最后时刻的阳光就像一只无力的灰色胳膊,从窗户外面哆哆嗦嗦探着,从右到左地那么晃了一下,便抓走了漂在水面顶部最后一缕白纱。黑暗便胀满了整个房间。
此时此刻,身体开始疲惫起来好像缺氧似的,雕塑上的泥开始变硬而手指却慢慢变软了。自从决定准备年底那个展览,那个个展就是一个拖在地上长长的人影斜亘在我眼前,它越走越长,却又一点点地从暗处走近你变越来越清晰。我听到它的脚步声又有了呼吸声,我已经感觉那个自在的自我马上要和它的作者如期而遇。而此时此刻,我只觉得疲惫甚至后悔。有些作品太大,我已经好久没有把控那么繁重的体力劳作了。有时候我转动它们,感觉他们就像一些巨大的土豆,你不断地滚动它们而它们却像没有围墙的荒野,徒步找不到任何边际。
下午的那道光来的很意外,它就像黑黝黝的水道被缓缓驶来的木船晃动开来,突然伸下一根白色的竹竿,一头插入河底,河底闪动了一下。船抖动一下,继续撞开水花,竹竿拔出又在前方钻入,于是河底又闪动了一下。
有时候我觉得光线是有笑声的,早晨的光是温婉的,中午的光是直率的,夕阳的光是厚重的。而那一道光就像一个和你准备捉迷藏的孩子,不断地躲闪着,笑着,跳跃着,跌跌撞撞的。
那会我正举着手试图去完成最后一块泥,我眼睛好像被闪了一下。定了定神,发现了硕大的泥塑头像后面的白墙上,停留着不太规则的一道胳臂大的碎光。它的形状就像被阳光晒黑的身体上,那一块永远晒不黑的手术疤痕。它楞柯柯地站在墙上,唐突地好像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我抬头吃惊地看着它,它晃动起来,摇曳着,象精灵般抽身离去。我低头继续玩我的泥,抬头又看见它,又突然消失了。这次我转了几次头想找找它,它却不知所踪。回头,它却又在对面的墙上晃啊晃啊,好像笑了,而后又不见了。我感觉身体一下子清醒许多,抬头想看看它从哪儿来的。猜测应该是楼梯顶上那道门的玻璃,被上面的风吹动折射过来的光线。不过我还是想看看怎么回事,于是我跑上楼梯边想是否有调皮的孩子在上面玩耍。向华家的孩子每次来的时候,总是对工作室的任何东西充满了好奇,不过显然,小家伙最近被抓入幼儿园,乖乖地攒起初级的社会经验,过上几个小时没有爸爸妈妈的外部世界的日子。要不还是阿姨家的那个大孩子?那个长着半大身体心智还未饱满的孩子,最近总是被老师训斥,他有时候耷拉着大大的脑袋,从学校翻墙出来逃学回家,游荡在工作室的各处。都不是,楼顶上甚至没有一丝风。
记得电影《英国病人》里面,锡伯族士兵Kit在一个被战火几乎摧毁的教堂,和护士Hana抓着从教堂顶端垂下的绳子,不断晃着,手拿着明光棒去贴近教堂顶部的墙面,墙面上被时间和战火熏黑的天顶画在不断蹿着火苗和闪光的明光棒的照耀下闪闪烁烁,真实与虚幻不断交替的瞬间,真真假假的闪回,充满了虚幻的浪漫和真实的残忍。我最爱这部片子,也最爱这个片段,不过我觉得这个情节是臆造出来的。
我从房子的顶部,看着下面,什么光斑都没有,觉得那道光也是我臆造的。(文/瞿广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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