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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杂的“工厂”——第十届上海双年展侧记
2017-01-16 来源:artspy艺术眼 作者: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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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汉明,世界的窗户(二),2014

自从人类历史上第一台机器出现之后,古典荣光的田园静谧与鸟语花香便渐渐瓦解于一座座城市兴起的轰隆隆之声。随之,“社会”、“国家”、“民族”的概念逐渐清晰起来,带着一身的条条框框的秩序与规则,规划了人类群体,也规划出了人的阶层。在一层一层密集叠加的秩序中,人的本性、内心、灵魂也开始因着空间的限制而受到改变甚至扭曲;秩序之外的大自然也因着日新月异的文明社会发展而噤声。然而,勇于发声的思想却从未噤声,伴随着在漫长而轰轰烈烈的工业时代的,是人类不断地对自我的反思,关于“现代性”、关于“自我”,关于“技术”。当人类进入了21世纪,社会已从工业时代转向信息时代,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我们再回过头来看待过往的路,以今天的方式重新解读,这种解读也因着来自山川湖海不同文化背景的视角而彼此碰撞又彼此交融,同时以一种诙谐、机敏、执拗、隐喻、象征、温情、荒诞的方式呈现——这或许就是艺术从两千年前柏拉图发出“艺术何用”之问而走到今年的责任与力量吧。

第十届上海双年展的主题为“社会工厂” ,巧妙呼应了主办展馆PSA(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历史——从1897年创建首家发电厂到2007年关闭,走过110载峥嵘岁月的上海发电厂如今已转型成为国内第一家当代艺术博物馆。建筑外观仍然保留老厂房的外部钢结构的粗犷形态;迈入馆内,精巧的设计与开阔的空间让人耳目一新。信步之间,又能惊喜地发现原有的内部秩序和工业遗迹被巧妙地保留下来。这样刻意保持的时空跨度上的明显痕迹,体现出新旧共存的特有的建筑特征。因而,这里是举办大主题、大制作展览的好地方。

 

安塞姆·弗兰克

此番上双是从老上海美术馆搬入PSA之后举办的第二个双年展。最大的亮点是请到了国际知名策展人安塞姆·弗兰克(Anselm Franke),他曾策划过多项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大型博览会及双年展,最重要的是他本人就是一位作家——因此,不出意料的是,这或许不仅是上双有史以来第一个国外策展人,也可以说是最有学术性和哲学性含金量最高的一届。弗兰克本人对待艺术的看法就具有典型的德意志民族的谨严风格,他认为艺术“具有指导性和变革的力量,既发生在社会层面,还涉及到人寻找自身的变革,而且这种变革在任何文化上都有共通性。”因此,他的策展理念就是希望一方面看到的是作品视觉上给我们呈现出的实体的东西,另一方面,希望我们更多地区关注作品的背后还承载着一些非物质的东西,包括了艺术家在作品里赋予的自己的思想。

相比简洁明了的大主题“社会工厂”,弗兰克却精心设置了八个板块:情感纪事、噪音与信号、X种现代化、人工智能的寒冬、自我的工厂:铭文与发明、请不要以人相称,要不就让“自我”消失?、新科学:灵魂工程、废除物种、云理论——每一个板块都提出了一个严肃而深奥的问题。 这样看来,弗兰克似乎是策划了一场门框相当高的学术型博览会,这是否与素来走亲民路线的上海双年展定位有悖?

不如我们先撇开拗口的学术名词,从作品本身来欣赏,以小见大。

本届双年展总体呈现的面貌要好过上一届,玩噱头的少了,仰赖名气的少了,哗众取宠的少了;而在作品的互动性、场景营造、项目持续性以及人文价值上多了,且作品中体现高科技、声像技术的作品也增多了。这无疑是一个好现象。简而言之,这届的双年展比起往届,因为更“费脑”而显得更为有趣。

试听互动:邀请你来玩一玩

近些年的展览,是愈来愈加强调这个“互动性”与“观者的体验”,但是概念大家都懂,而要做得好的并不多。去年底持续到今年年初的草间弥生上海个展就是一个佳例,整个展期全城排队+好评的热度更是可遇不可求。本届双年展中,热点作品之一想必就是刘鼎的电话装置《1999》,观者一到二楼电梯口就会看到,然后会忍不住跑过去听电话。每一只话筒拎起来都会听到不用内容的声音,有唱歌、有朗诵、有闲聊,有一位姑娘拎起电话激动地说:“这是老狼《同桌的你》!”——好玩,自然是大众喜闻乐见的。

同样“好玩”的还有一楼大厅入口的钢琴,这个钢琴会自动弹奏,还会冒出一句振聋发聩的“实事求是”——两代中国领导人都强调过“实事求是”这四字箴言,在今时今日听到,还是从钢琴发出的声控“噪点”合成拟声,似是有一种幽默感。这件作品的名字也很幽默:《真相或:如何教钢琴学中文》,作者是彼得·阿普林格和温弗莱德·瑞希。

埃里克·施泰因布雷歇的《世界海洋》,一千升的水箱装满了来自世界各大海洋的盐,有中国的盐,也有外国的盐;然后,这个水箱底部有个开关,它打开的时候,水箱里的海水就慢慢漏了出来,于是地板上一滩滩水,还放了一双雨鞋,假装这里是一片海洋.......或许很多观众直觉的第一反应是“拖把呢?把这地儿拖一拖。”

罗宾·威廉姆斯《个展》有一件作品是叠放的衣物,只有橙色和白色。这件作品之前通过微信等网络平台召集大家自愿捐献橙白两色的衣物,不知道是否有捐献衣物的观众会在这叠作品前仔细寻找自己的影子?

有情有境有故事

情境的营造,早先是戏剧舞台的理念,而今的综合艺术展也愈来愈多地融入了戏剧场景的元素。其实,展厅本身就是一个空间,是一种“舞美”的架构。就像蔡国强在《九级浪》上的爆破,就既是一种表演又是一种艺术。那么,自然,尼古拉斯·布斯曼的《新闻蓝调》,就既是一种朗诵又是一种艺术。每隔45分钟表演者会休息一次,他们在有节奏地用好听的语音唱和着。当然,这种情景类的作品和互动体验式作品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你不能走进这个场域,你只能作为纯粹的观众去观看。

观看是一种看热闹。这届双年展数量极多的影像作品可以大大满足这一心态。尤为热闹的是余政达迷你情景剧录像《Practicing Live》,在29分钟的剧本里描述了一个普通家庭的故事:在老父亲的生日宴上,全家老小齐聚一堂,大家聊一聊艺术,然后就引出各种价值观碰撞的有趣对话。更有意思的是,参与演出的都是艺术圈的圈内人士,也不知他们的台词是否很大程度上也是自己内心真正想说的?答案也已经不重要。

观看也是一种学习。于是你知道人的情感可以用色彩表示,在KP·博赫姆的《一个工人的灵魂和情感》中,用冷静的数据图表的量化直观呈现劳工的喜怒哀乐。你也了解到“植木蓝”是一种日本偏远小镇的染料,制作出来的布料蓝色如此美妙。亚当·阿维凯尼《模糊混合物的串流引擎》看起来与作品毫无关系,其实他的用意是故意如此机械工业化的名字反讽了从大自然的植物到成为一种工业产物的变化。

艾德加·阿思诺在情境营造上也非常出色,情景作品《运算不爱你:从底特律到上海》有两个主题:《底特律众神》和《水晶宫》。在前者中,他用粘土、木炭和珐琅画了怪异的似人非人的形象;底特律是工业城,这种形象暗喻工业机制在某种程度上以人为极致突破了自然法则,从而造成人性摧残。在后者中,他再现了底特律制糖厂的货架车间,展厅中间有一盏灯在匀称摇晃,它低得快碰到地面,而其光源似乎就是此间展厅的唯一光源,柔和、暧昧、昏黄、明明灭灭,不知是否隐喻这种工业的“废墟感”。

艺术可持续发展的可能性

本届双年展的八大板块提出了很多社会学乃至人类学层面的议题,然后通过艺术手段来给予一种解答或者是一种建议(我不倾向认为艺术能解决社会问题,它只能是提出问题、唤醒知觉与本能)。这里容我岔开一会话题,如今的很多展览其实是有一种“展览资源浪费”的现象,作品是为展览而作,就像应试作文,展览结束后就完成了使命。相比之下,把艺术作为一种能延续到日常生活中的体验,由这个体验介入到公众职能范畴,并对社会、他人有所助益,这显然就是一种智慧了。所以我认为此届双年展所呈现的如此多的艺术项目(而不单单是艺术作品)是一个非常大的亮点。

台湾艺术家侯俊明给双年展带来的一组油画《亚洲人的父亲》就是一种温情的感动。侯俊明是在2008年启动《亚洲人的父亲》计划的,在不同的亚洲城市里做问卷调查,邀请当地人谈父亲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然后艺术家再把父亲形象给画出来;他用涂鸦、书写的形式消解了“父亲”的具象符号并重组为一种意象,以建立记忆的档案。这次限于篇幅,侯俊明带来的是一组台湾人父亲的形象。据说明年1月开始,他要邀请一些上海人来谈父亲,创作一组上海父亲形象系列。

还是台湾的艺术项目,陈界人从2007年至今的“自由乐捐计划”《自我盗版》是一个行为艺术作品,艺术家在台湾用摆地摊的形式在展览馆或者公共空间摆放这些“盗版DVD”,观众只要出钱、丰俭由人就能拿走一张;这些钱都捐给当地的社运团体。展览中摆放出来的DVD数量和陈界仁捐出的DVD数量是一样的。

胡柳的《信天游》项目也做得很有意义,该项目始于2002年,他从西安徒步出发,买了头毛驴就骑去了陕北南泥湾。沿途他用康乃馨交换村民不用的旧碗、家具或花瓶等,然后用摄影拍下了它们。至于为什么选择《信天游》作为作品的名字,是因为《信天游》是陕北民歌,用比兴的手法唱日月星辰与男欢女爱;胡柳在考察期间听到最多的就是这种民歌。而徒步+骑行也是有一层革命长征的隐喻。开幕式当天还有现场评弹《信天游》,以至一位朋友在微信笑称:“由‘看不懂’和‘没法看’构成了本届双年展的主旋律;不过还好,至少还有陕北说书,能稍稍满足下我这种屌丝阶层的审美。”

人文关怀下的沉重与反思

有情有景,有血有肉——这一条应是在任何时代都是动人艺术品的原则。而当代艺术滑向的一个窠臼就是过于强调新鲜的体验和吸引人的视觉效果,却忽视了人文精神的铸造。

陈滢如的《屠学表》,通过神秘学的角度,结合占星与天文科学的方法,重新审视了近代亚洲种族清算与屠杀的事件。陈滢如选择了五起著名屠杀案例,同时有资料文献的呈现。在黑与白的精致优雅确实由真实的血淋淋与惨绝人寰的悲剧构成的。科学、人性、艺术,似乎总是矛盾又融合,一种或明或暗的历史印记。

李秀勤的《触像》关注盲人的创作才华,现场有一段表现盲人创作过程的影像,还有一组盲人雕塑作品。它们坑坑洼洼的表面,烙有深深的双手的力量;而形体也因着手与心的辗转,更富有灵性。

还有朋友提醒我发现展览中的一段话,值得思考:“2000年,梵蒂冈宣布,塞维利亚的圣依西多禄为因特网的主保圣徒。”与时俱进的宗教试图收编层出不穷的科学反贼,历史永远比艺术更观念......

技术至上的悖论

安塞姆·弗兰克在展览中提出了一个有意思的命题:“在数码化时代,人类的创造力得到了进一步的解放,那么我们的文化氛围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然而有意思的是,在他策划的这个展览中却有大量的高科技数码作品,于是他的展览又不禁让我想到另一个问题:在没有数码没有影像的年代,为何诞生如此经典而流芳百世的艺术作品;为何我们今天却不得不借助高科技手段才能表达我们想表达的东西? “喧嚣”的不仅是工厂,还有我们的思想——你看,一个“社会工厂”都提了八个问题,这“思想”能不复杂吗?

如果从严格挑剔的角度来说,安塞姆·弗兰克或许更胜任文本的写作,在展览的呈现上或许过于深奥与阳春白雪。从昨天开幕至今的普遍反响(包括圈内的与圈外的)来看,普遍表示“看不懂”或“看不明白”——虽然它已经足够有话题。 或许问题正在于,单件作品来看都很有想法,也都从各自的角度挖掘了他们眼中人类文明社会进程下被忽略和所缺失的东西,也都没有离开“社会工厂”这一大的主题,但显然,可能艺术家们都过于有想法以至于作为双年展这样的群展来说,整个展览的面貌有“自说自话”的毛病。至少,我相信没多少人能单单从作品本身看得出来所谓的“情感纪事、噪音与信号、X种现代化、人工智能的寒冬、自我的工厂:铭文与发明、请不要以人相称,要不就让“自我”消失?、新科学:灵魂工程、废除物种、云理论”这些东西吧? 如果非要我们先读懂文本再去看展览,那展览的意义何在?

当然,形而上的“策展理论”与形而下的作品具体呈现,对有追求策展人总是一种考验。 而弗兰克所坚持的“学者型艺术家”与“文人艺术家”策展理念,却依旧是值得借鉴与赞扬的,尤其是对我们今天的中国当代艺术生态而言。

责任编辑: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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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上海双年展 安塞姆 第十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