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上海人,初中毕业,“法人股大王”,“定向增发大王”,艺术品拍卖市场最大的“大鳄”—如果要找中国最具传奇的人物,刘益谦一定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个财富版《上海滩》的故事—1980年,上海“下支角”(即贫民窟)上初二的少年刘益谦,辍学闯社会,做皮包、开出租、炒国库券。1990年,100股豫园股票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在凶险莫测、遍地蛮荒的股市找到了乐园,“法人股大王”的身份让他跻身中国顶级富豪。2009年以来,刘益谦以过亿的天价拍下宋徽宗的《写生珍禽图》、王羲之《平安帖》、吴彬《十八应真图卷》之后,这个艺术品市场最大的“大鳄”浮出水面。
同时生活在这几个语境之中的刘益谦,常常会不自觉地陷入到某种矛盾之中。当描述在艺术品拍卖市场的豪掷千金时,他喜欢用“抢”、“夺”、“横刀夺爱”这样赤裸裸的字眼。身为巨富,他似乎并没有走出早年残酷生存竞争留下的阴影。但他的爽直、朴素,他对人生、社会的理解,又出乎我们的意料。
“我的成功都是建立在拜金的基础上的。如果离开拜金的角度,你说我做成什么了?”刘益谦说,“但我生活在一个拜金的时代,我没有选择。虽然我做成了这么多事,也会有成就感,但内心深处我感觉自己一事无成。”
尽管藏有国宝级的艺术珍品,他和夫人王薇在古代书画、现当代油画的收藏已成体系、颇具规模,刘益谦在收藏界始终被归为投资、投机之流,而非收藏家。
“到今天为止,我都很难判断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刘益谦对《中国企业家》说,“我的血液里面有投机的因子,投机是我的强项。但从收藏角度来说,我也收藏20年了,我对艺术品市场有自己的判断,知道什么东西是值得我珍藏的。你说我是真的投机吗?要是这样我就不会去建美术馆了。”
一些收藏界人士嘲讽,刘益谦是没有文化的暴发户,暴殄天物的资本家。“(听到这样的话)感觉耳朵边像飞过一只苍蝇。”刘益谦说,他已经过了介意别人评价的阶段,“否则也不会做这么大。”
“没有知识的人,不一定没有文化。做收藏首先要战胜的是自我。像买艺术品,首先会碰到的问题是,你如果不够自信的话想都不要想。书都没读几天,敢去买艺术品?你自己会很恐惧。第二个,在买的过程中,会面临一个更恐惧的东西—你不懂真伪。很多有钱人都想做收藏,但为什么很多人都不敢进来?他还是战胜不了自己。”
1994年,嘉德成立之后的第一次拍卖中,刘益谦凭着在拍卖现场的察言观色、听听现场竞价,就买下了他仅知的两位艺术家的作品。“一个作品如果不断地举牌,说明它可能就是真的。”辨别什么人是“托儿”,也不难,“你举一下他举一下,可能是托儿;你举他不举了,那就不是托儿。”刘益谦没有多少知识,但是懂得很多常识,“人犯错常常是因为常识不够”。这些常识,来自于他早年在社会底层创业的经历,“最难做的生意是小生意,”刘益谦说,“10个人中,我知道9个人是怎么想的。”
“这些瞧不起刘益谦的人,除了有文化就什么也没有了。”北京匡时国际拍卖公司董事长董国强说。
刘益谦承认自己不懂艺术品。他最珍爱的宋徽宗的《写生珍禽图》没有放在仓库里(他有七个藏品仓库),而是放在家里。“我不经常看它。我不懂,看它感觉对它不尊重。如果它有灵气,我看它它还会生气:你都不懂还来看我?”另一方面,刘也承认“花的钱多了,自然就懂了”。他有自己喜欢的画家,一口气买过六七百张画,“凡是他的画看见就买”,但最后只留下一百多张,其它全卖了。“看多了自然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哪些该留哪些不该留。”
做收藏最讲究机缘。刘益谦与收藏的机缘在于,他这个最初一张画也看不懂的人,竟然敢参与这个深不见底的市场。“这是我感觉自己最牛逼的地方。”刘益谦性格叛逆,喜欢对现有一些东西挑战,“我就非要颠覆它们。”从16岁辍学开始,刘益谦一直在用一种与主流价值逆反的心态,证明自己的强大。
刘益谦在学校就是出名的顽劣少年,他有很强的好胜心,“一般不上课,一上课就像要争什么一样”。初二那年他下决心好好读书,结果校长让他给同年级的800多个学生讲述进步的经验。他还是放弃了读书,觉得“像那样学好了也没用”。到现在,他依然不后悔:“中国的教育太失败了。知识给你的都是确定性的东西,但人要学会的是怎样面对不确定性。”
仅仅刘益谦在股票市场的业绩,就称得上传奇。最早参与股市的那批股民,在股市早期的一次又一次黑幕中被洗刷殆尽。但从买国债、买认股证、买内部职工股、买法人股,到后来参与定向增发,刘益谦没失过一次手。相反,他最大限度地捕捉到了其中近乎完整的暴利空间。“我不喜欢做没有风险的事情。”2000年,他把赌注压在了不能流通的法人股上,“全世界的股票都是流通的,只有中国不是。”但是股票全流通的政策一度被搁置,到2005年才得以实现。现在的刘益谦是多家上市公司的大股东,业务涉及化工、新能源等,他还是两家保险公司的董事长,此外还有规模不小的地产投资。“我从来不把自己局限于只能做什么事。”
有人把刘益谦称为中国的“巴菲特”。“巴菲特在我这个年纪还不如我呢!”草根出身的刘益谦,身上有股特别的傲气。
“这个行业(艺术品市场)我尊重的人不多。”刘益谦说,“尔虞我诈、贪婪、权术,他们玩的东西我十几岁就会了,你说我能尊重他们吗?”
董国强说,刘益谦喜欢什么人或者不喜欢什么人,一眼都能看出来,“他不喜欢的人正面碰上,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每次刘益谦高价拍到珍贵的艺术品,总有人说它是假的。一位著名书画收藏家认为,很多人是因为“嫉妒”才这么说。“毛毛(刘的小名)很率真,我宁可跟他这样的粗人交朋友,也不愿意跟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打交道。”
“我们的优势就是有钱。”在2009年的一次艺术品论坛上,刘益谦这样总结。他并不是在炫富,而是表白怎样在这个复杂的市场扬长避短。而在标榜高尚的艺术圈子,这就是最形象的暴发户了。在刘益谦看来,这个圈子标榜高尚的人基本都是在“装”:“为了几万块钱吵架,文绉绉地吵,写文章吵。”
但他也没办法描述为什么自己那样做就是正确的。他认定“贵的艺术品会越来越贵”,就像巴菲特认定的“价值投资理论”一样,听上去非常简单,但把它变成实践哲学的却没有几个人。
“横刀夺爱总体上是正确的。关键你夺来的是不是值得爱?一件不好的东西乱抢,抢了半天有什么用呢?”刘益谦说。在描述哪件宝贝是从谁手中“抢”来的,他总是兴致勃勃。“宋徽宗那张画,半夜两点多,有个人跟我斗智斗勇,举牌了45分钟。中间我出去抽了三支烟,我跟那个拍卖师说他加一口你给我加一口,最后拍下来6000多万。”
他不加掩饰的语言常常授人以柄,但事实常常证明他是正确的。“1997年,我从香港200万买了一幅画,人家都说我是疯子,一百年也解不了套。但是现在,价格已经翻了几十倍。”
他对自己的评价常常是矛盾的。在鱼龙混杂的艺术品市场,刘益谦“感觉自己进退自如”:“相对来说没怎么走过弯路,几乎没上过什么当,更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但他也这样评价自己:“我(收藏)是瞎弄的”,“我不懂艺术品”等等。“他买的都是真迹,他要是不懂,谁懂?”一位业界人士说。做收藏能够给他带来成就感,这些年虽然认可他的人越来越多,但是他并不这样认为:“他们的认可都是因为钱。”
对于金钱,刘益谦已经“比二三十岁时淡泊了很多”。他体会到了“被财富绑架”的滋味:他无法和女儿一起去南极度假,因为需要22天的时间,“不知道需要做多少决策”。即便富有如是,他还是会频繁出差,到处“捞钱”。“很多企业家,包括我,都不知道逐利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只把刘益谦理解为一个肤浅的拜金主义者,显然过于武断。从草根到巨富的成功历程,让他在精神上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自由,他不随波逐流,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做收藏)我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我自己的想法做的。至于我能做成什么样?我努力做了就行。”刘益谦没打算把谁作为榜样,“那样很俗,也不符合我的个性。”在他看来,一个成功的人首先“内心要很健康”,他希望来生可以做一个“两袖清风”的学者,“不要误人子弟”。
他对自己的几个孩子很满意,他们都“善良、朴实,没有富二代的习气”。
他每年都会向一些慈善组织捐款。“郭美美事件”后,他开始捐给一些信得过的民间慈善组织。他不愿在媒体上讲述行善的经历,“这个社会捐钱都像陈光标(微博)一样就不要捐了。”
出生在1963年的刘益谦,是他那一代人中的异类。他极端地依靠自己、相信自己,肆意生长、野蛮生长,从来没有经由过组织把自己的能量最大化。即便现在百亿身家,他位于黄浦江畔的新理益办公室也只有二十多人,2000年成立时只有四个人。他和夫人庞大的收藏,也仅仅是两人自己打理。
他也是上海人中的异类,喜欢吃辣椒,性情爽直,但他是“上海人精中的人精”。刘益谦承认自己的双重性格,“我有天马行空的一面,也有八面玲珑的一面,我是针对事情采取不同的方式,但骨子里我不是这样的。”
2012年,对刘益谦来说最大的一件事情,应当是浦东“龙的美术馆”即将落成开放。2013年,浦西的另一个美术馆也即将开放。“我跟我太太不一样,为了理想做这个美术馆。她现在很发烧,我已经过了理想化的阶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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