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的日记
——卢晓峰自述
《福禄寿》 纸本设色 250×
《香奈儿5号》纸本设色 90×
《镜像人生》 纸本设色 90×
卢晓峰
回顾自己的创作历程,经常会觉得奇怪,断断续续地也写过不少东西,关于画的却极少。细想来,许是生活中、书本上所得到的感受与领悟都已放在画纸上,再用文字来表述倒显得有些多余了。
画可以自如地游走于人的感觉、认知、冥想,把一段段散碎的虚无整合成可见的意念,只要稍稍留心一下,耳目所见所闻都可被折换成画的概念。我们可以把一卷云、一段水从自然状态中剥离出来,然后修头饰尾,将它们裹上人类的气息,重新摆布在绢素之上,意外地,它就具有了另一种生命,有了一种沾染了人间烟火的焕新意味,本是压满机械空洞的白纸上也铺陈了或浑厚沉郁、或清新隽永的无边意境。
画的范围小至个人情怀,大到国计民生,在不同人的手里表现出不同的关照与偏爱,但当碰到关于它自身存在的许多问题时,自问自答式的解决方法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一张画的由来,以及两张甚或几张画之间的连承关系微妙异常,其间的许多关键似乎只有借助文字方能一一道清。正如画的立面是一张纸一样,画感受与感受画之间仿佛也隔有一层纸,许多时候,用画来表现对画的感受总觉得像穿了厚厚的棉袜,脚趾上的触觉神经无法尽兴摩挲那些快慰感官的内在详实。
就我而言,大部分的画来源于现实与理想的嫁接。路遇的某个场景、某张面孔、某个身影,突然间的一阵微风拂面,一声婴孩的啼哭,一滴水落于池塘泛起的空澈,都会在心弦上轻轻地叩动一下,继而引出遐想无限。也会有沉年积郁在心头的某些情绪,冗冗总总,如扯不断的丝线,密密地缠杂一处,形成蓬蓬的一团乱。梳理它们是件相当劳心的工作,总想在这些乱中找出可以用画来描述的落脚点,想找出它的缘由、它的蓬勃过程,却发现多年的纠结早已如生满浮萍的静湖,想对其溯源是如此困难,放眼望去,满目皆是一片盎然。
坐于湖边的我,手里的铅笔追随目光到处记录着,种种思绪变化尾随笔尖的铅芯在纸上游走,意识已经走开,留下的是手与眼的无间糅合,等到低头细看之时,却蓦然惊觉速写板上只有满纸的鲜绿,满纸的乱。恍然领悟,原来任何东西在经年的混杂发酵后剩下的唯有外观的合成,想抽丝剥茧般厘清种种情绪的由来显得如此艰难,留给画的恐怕只有这一团团的乱。它是超越了的乱,是经过了“看山是山、山不是山”之后的笃定的山。这样正好,因为画终究是要落于纸上的,再多的虚幻终要借肯定的真实来显现。
许多时候,画是被当作日记来看的。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成败得失,都可被写进其中。一时的快乐得意仿佛一剂冲剂,在杯中水由热变凉的短暂间隔中便消失殆尽。只有那种长久隽永的喜悦方能进入画的日记,这是一种对生命由衷的热爱与向往,对美好的持续渴望,对未来的坚定与信守。同欢欣不同,失落与感伤、惆怅与黯然是可以维系更久的情绪,伴随人生的种种境遇,随时日变迁,它可以沉淀得更深厚、更醇浓,在走入画中时,也会以更加成熟的姿态昂然迈进。
静心细思时,我很惊讶自己为何在走着探索之路的同时却又如此执着地迷恋于传统。传统的线、传统的墨、传统的理念都让我不能自拔,每次回读那些曾在中国画史上放出过夺目光彩的佳作名篇时,内心涌起的激动丝毫不逊于那些西方经典。中国画是一个植根于传统哲学的完备体系,从造境、取景、塑形、用笔用墨到如何辨识、品鉴都有一套成熟的规程,但它又与书法、文学、戏剧等姊妹艺术有着亲近的联系。如何将多种脱胎于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艺术进行融合是一个困苦的提问。我们不排斥个性和创新,也不排斥传统,更不排斥嫁接,排斥的是不求甚解的嫁接与为结合而结合的盲目与草率。
绘画在当下面临的环境纷繁复杂,对风格、对个性、对出位的认可与追求已达到了偏执甚至疯狂的地步。以创新为名义,以开拓为口号,矫揉造作或生硬拼凑的样式如潮水般冲刷着人们的视线,一波未平,一波又袭。快餐文化的盛行加速了人们审美的吞吐过程,垃圾食品已吃坏了多数人的胃,营养过于丰盛的精英文化反倒不适合大众的口味了。先锋的利刃不应以牺牲先贤的厚实积淀为代价,只有站在广褒的母体大地之上,才能更理智地去接受外来文化的洗礼。
责任编辑:吾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