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平
今天中国人学习艺术都是从学习美术开始的,美术是中国人对艺术的第一印象,也正是这个第一印象才使得大多数中国人在面对自由艺术世界时会常常感到困惑、惊讶,甚至无所适从。
“美术”概念起源于欧洲十八世纪,日本人创造了这个词,中国直接将它引入到了汉语之中。在这个过程中的每一次转换,其意义都将与接受它的本土文化相结合,并赋予这个国家或地区文化的意义。
在中国,美术通常是指国(国画)、油(油画)、版(版画)、雕(雕塑),以致中国大学中的美术系一般都是指这四个专业,而这四个专业的区别主要还是由于使用工具、材料的差异而导致技法的不同,至于指导这些技法的美学理念却是完全一致的。所以,只要能欣赏其中任何一类作品,欣赏其它作品都不会有太大障碍。正因为如此,中国人在经过一番美术教育之后再欣赏自由艺术时首先总是关注这个作品的技法和美学价值,没有技法和没有美学价值的支撑,任何形式在中国人心目中都是难以接受和欣赏的,这就是中国人审美观与艺术思维的定势。
从少儿开始对人的思维进行标准化、模式化的思维训练是中国教育的一大特色。在接受教育前,每个中国人的思维与其它国家人一样都是各不相同和充满创造和想象力的,但在接受了教育之后,大家都变得高度一致。对此,教师、校长和教育政策的制定者却感到满意,因为只有达到这一目标,才能体现他们所做的成绩,只有这样,学校、家庭和社会才能实现安定团结与和谐统一。但有谁会去思考,中国人为此会付出多少代价?如失去了与人的天性和自然的联系,失去了个性和创造活力等。
中国美术的确在实现社会高度统一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这就是我们大家熟知的“寓教于乐”,即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三纲五常”之类的思想融入到这个寓教于乐之中,而这个“三纲五常”又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它是一种“善”的象征,没有这个“善”做基础,就不会有中国的美术和美学,这就是“真、善、美”的统一。
问题是一旦遵守了“三纲五常”,我们还能有多少“真”的存在呢?空间必然会变得十分有限,无法生长的个人内心世界只能默默地压抑自己。但每个人能够承受的压抑也都是十分有限的。结果,被抑制的情感、意志也只能表现为变态的存在形式。
艺术本该是预防个人、社会、自然关系恶化的保险装置,因为它可以让自然、社会与个人紧密联系在一起,并在相互交流中实现天人的合一。所以说艺术是建立天地人和谐关系的必要保证。但由于中国人的艺术教育难以超越美术思维定势的束缚,从而使得它只能为社会服务,甚至只能为世俗权力和经济服务。这时,自然和个人的诉求由于受到忽略而不得不反抗与出轨,这是一个自然的规律。对于这一规律我们若不予以尊重,就不可能有长治久安,个人也会因此受到各种心身疾病的折磨。
之所以用“遮羞布”来比喻中国艺术,是因为中国的艺术这几千年来始终未能从根本上超越美化、装饰人社会生活和内心的功能,而总是用善或形式的和谐标准来评判艺术的好坏与优劣。表面看,这的确可以减缓人和社会的冲突与矛盾,但这样的追求不仅阻碍了人精神全面的发展,同时也损伤了人的完整性。建立社会的目的就是为了有助于人的健全发展,而不是为了社会的和谐牺牲人的完整性,如果是这样就颠倒了个人与社会的关系,被忽略和抑制的个人由于长时间封闭就必然会变得越来越阴暗和扭曲。结果,只准许用艺术来美化社会和人内心的功能却演变成了对人内心世界的遮蔽、掩饰和抑制。这时,艺术的积极作用就转化成为一种消极的作用,或成为某些人谋取其它利益的工具与手段。这不是对艺术的肯定,而是否定。
如何才能确保艺术不偏向任何一方,而做到公正地为社会、自然、个人整体服务?我认为艺术家的人格独立是基本条件。只有做到这一点,这个艺术家创作的艺术才有可能发挥其维护社会、自然、个人整体和谐的作用,即不会因为被分割而让任何一方受到伤害。当然,这只是艺术家的理想,因为今天任何一个国家的艺术家都很难完全做到这一点,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艺术家的理想。相比之下,一些患病的艺术家却有可能做到这点,因为疾病迫使他们超越外界的威胁或诱惑,从而让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天性之中。不过,每个人的天赋也会有所区别,如优秀的艺术家能够将自己的天赋生动、准确地表现在大家面前,并让他人感受到那个神性的存在。这里所说的神性是一种不受其它任何势力控制的力量,它是让天地人连接起来的意志与力量的体现。正因为如此,一个人一旦感受到了这个力量,他就会因此而升华,并对它产生敬畏。
但今天的中国人似乎普遍不相信这种神性的存在,不相信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很难感受到它的存在,而这种不相信和很难感受到它存在的原因又与我们的美术、艺术及传统文化极少表现这种神性有关,正如朱熹(1130年~1200年)所说“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山川,大夫祭五祀,士庶人祭其先。”这句话的意思与“三纲五常”如出一辙,即中国人在天地自然面前被规定为不同的等级,有权与天地神灵对话的似乎只有天子皇上一人,其他人则不得与天地精神往来。虽然这是一种封建文化,但几千年的熏陶和潜移默化已让中国人的思维出现了某种固化,我们今天的社会虽然早已超越了那个封建社会,但思想却没能超越,正是这种思想与精神的滞后才使我们今天的艺术仍像是一块“遮羞布”。而精神病人自发创作们的原生艺术却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通向自己灵魂和自然的大门,并让我们超越了几千年封建文化的界线,这正是精神病人为我们做出的一个重要贡献。
作者:郭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