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鸿《康南海六十行乐图》
“徐悲鸿有其历史功绩,同样有历史缺憾。”卢延光直言。在他看来,五四前后的一批人物都同样犯有一个毛病——当他们认定某样东西的时候,都在怀疑、否定别人而不怀疑自己。“像早年的陈独秀,不容异议,不容反对,一头撞南墙而不悔”,而徐悲鸿也是坚持偏见,一意孤行,“他把西方自以为有用的古典主义带到中国,并把它当做永恒的真理,在审美上走向专制”。
他没有看到西方现代派运动的本质
记者:据著名史论家苏立文先生介绍,当徐悲鸿24岁来到西方时,对于1880年之后的欧洲绘画视而不见,也从没有再度审思过它们。与毕加索和马蒂斯同居于巴黎,他似乎对此完全漠视,对于更前卫的东西甚至更加仇视。您如何看他的这一选择?
卢延光:徐悲鸿往法国留学,对艺术图像和美术的现代主义、野怪乱黑、立体、野兽、涂鸦的东西不能理解。中国的大一统观念源远流长,排斥和反感是人的情理中事,打倒和反对也在其中。他们那一代以为是反动颓废的,却不知这恰恰让人类迸发千奇百怪的想象力,促其灵感的爆发,促进人类思维艺术脑的开发,直接导致人类在各领域的创新创造和发现、发明。可惜,徐悲鸿没有看到西方这轮现代派运动的本质所在。他不容异议,不容异己,这是他们这一辈根深蒂固的基因,是人性的局限和中国历史的局限。
记者:如果从深层次的文化逻辑来看,徐悲鸿为何选择了写实主义?或者说,写实主义在中国是不是有相当丰厚的文化土壤?
卢延光:中国文化有浓重的实用主义倾向,中国的审美理念也是沾染了实用主义的习气。中国人上千年来对艺术的理解,从“成教化助人伦”到今天的“主旋律”,都是实用主义。美术到底何为?或者什么才是美术?我们都需要思考。在我看来,美术的核心命题不只是美不美、像不像的问题,更不是为谁服务的问题,而是在于激发想象力,其本质是创作与发明,是灵感与发现。而在徐悲鸿那个时候,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包括蔡元培在内,他提出“以美育代宗教”,也是一种功利主义的表现。而徐悲鸿只想到美术“像不像”的问题,这就偏狭了。
我们还停在笔墨和素描之争一些西方艺术已经指向未来
记者:在实用主义理念的驱动下,徐悲鸿在美院教学方面确立了权威体系,其核心便是“素描为一切绘画之基础”。在您看来,美院在招考及教学环节,到底有没有必要重视素描呢?
卢延光:“素描万岁”绝对要不得。美院教学不能把造型训练过度强化,而更糟糕的是,每一个美院都是如此,雷同化现象非常严重。假如这样,我们怎么会出现蒙德里安、草间弥生这样的大艺术家?他们的素描基础好过我们吗?几十年下来,我们把素描教学放在那么高的位置,真把艺术害了,这是教训,不得不警醒。鉴于此,美院应该重新思考,到底何为艺术,还是平面或立体的吗?其实早就突破两维、三维了,还出现了四维、五维,教学早应该解放了。
记者:您应该去西方考察过他们的美术教育状况吧?他们的情况是怎样的?
卢延光:10多年前,我去过美国,专门到了一个美术学校的教室。全班50个学生,在老师的指导下去画模特,结果,50个人50个模样,且都是古怪精灵那种,有人头马面,也有鸟头,按我们的话说就是乱七八糟。但是,老师都给予鼓励与表扬。我当时惊呆了,困惑了,实在不明白老师的评判标准到底是什么。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是在鼓励学生开放想象力与创造性。
记者:他们在教学环节就竭力主张创造性,这应该为后来的创作提供了绝佳的条件。
卢延光:我曾前往法国考察,站在蓬皮杜当代艺术中心,看到那些千奇百怪的当代艺术,我也持有徐悲鸿同样的排斥反感心理,这些西方人搞什么颓废没落的艺术咧?岂有此理!转眼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才明白他们的聪明与才智。他们的艺术指向不可知,指向未来。我们还停在笔墨和素描之争、艺术美与丑之争、艺术是工具还是自我之争,而这都无关未来领域。
在艺术领域,想象力比技法更重要
记者:陈丹青曾想竭力批评素描,他说:“素描在我国美术教育中有如此地位,与徐悲鸿有关。徐悲鸿好像说过,素描是一切绘画的基础。但如今徐悲鸿如果回来,到各大美院走一圈,恐怕要抱头鼠窜。素描变得像今天这样,完全是为了应试。”对此,您如何看?
卢延光:徐悲鸿是讲究艺术个性的,但现在,我们走了一个圈,又回到一个没有个性的时代。
记者:您为何竭力主张人的想象力与创作力的培养?
卢延光:弗里德曼对未来世界有一个想象力大国和想象力小国的比较,如果一个国家物质世界第一,而想象力却退化得厉害,也迟早会落伍的。而这源于艺术。艺术是科学的母亲,艺术与美术促进发现,促进想象力,从而爆发灵感,获得创造和发明。其实中国人直至今天还难以理解艺术、美术和科学之间的关系,以为科学凌驾一切,而不知没有美术、音乐,科学和灵感都是产生不出来的。而这种理念,需要教育主管部门重视,也需要各级学校重视。
记者:假如您是美院负责招考的学校领导,您会怎样设置考题?还会考素描吗?
卢延光:我不会考素描,而是让考生回到童年的状态,在想象力的驱动下随便画,谁的想象力丰富,谁的发现能力强,我就录用谁。
记者:如果您是负责教学的美院领导,您又会怎样设置课程?
卢延光:那首先应该确认是培养艺术家还是培养实用型人才,由此设立各个教学体系。但不管哪个体系,我都会加入一个想象力课程。爱因斯坦说,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在艺术领域则是,想象力比技法更重要。美术到底何为?或者什么才是美术?我们都需要思考。在我看来,美术的核心命题不只是美不美、像不像的问题,更不是为谁服务的问题,而是在于激发想象力,其本质是创作与发明,是灵感与发现。而在徐悲鸿那个时候,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包括蔡元培在内,他提出“以美育代宗教”,也是一种功利主义的表现。而徐悲鸿只想到美术“像不像”的问题,这就偏狭了。(文:韩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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