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阳光呈现金子的光泽,墙角的菊花开得正艳,小河倒映着一排老旧翻新的建筑,它们以锯齿形的轮廓透露了它的前世身份:那是有七十年历史的飞联纺织厂的厂房,而今成了韩天衡美术馆。
10月24日,韩天衡美术馆正式开馆。美术馆的建筑巧妙地体现中国书画与篆刻的理念与元素,它的空间关系、色彩构成也体现了中国的风格与情调。建筑色彩主要是黑白两色,轮廓为一方一圆,对比强烈。走进正门,我发现设计者将三组纺织机械埋在展厅地坪之下的地坑里,上罩厚厚的玻璃,可让观众一进门就得知这处工业遗址的今生前世。
上海有几座以艺术家命名的艺术馆、美术馆,但给健在的艺术家建一个美术馆,的确不多。馆藏品来自韩天衡的慷慨捐赠,共计1136件珍贵艺术品,牢牢支撑起这个空间内的历史文化信息与艺术含量。这个馆的功能也是多方面的,除了展览,还有艺术教育、学术研究和中国传统艺术的交流等,比如年底就会举办一个青田国石展和香道展示与交流活动。
开幕式后,我与韩先生聊天,聊他半个世纪来收藏艺术品的故事。个个有传奇,处处蕴艰辛。韩先生很早就开始搞收藏了。上世纪五十年代,无论私人的古玩店还是国家的文物商店,都是冷冷清清,但他还是有空就跑去看一眼。那时文物商店的东西还很便宜,吴昌硕的一幅对联只要四五元钱,田黄印石也不过三十元左右,算是天价了。但即使如此,看得中并不一定买得起,当时韩天衡还在部队领津贴,只能从牙缝里省一点出来买几件玩玩,主要是为了学习书画和篆刻,从来没想过半个世纪后会升值几百倍。
有一次,他看到一位老先生在烧一堆旧字画,其中一件书法作品引起了他的格外关注,凑近一看,原来是一张明代宣德年间内廷专用的乌丝栏,此物系皇帝专用之物,想来是流落民间后,再经两百年,到了大书法家董其昌手里,为了表示宝爱,也为了传诸后人,就在上面写了兰亭序。
韩天衡当即表达要购买此件手卷的意思,老先生壮着胆子报了个价格:50元。韩天衡马上答应,但他又拿不出这笔钱,就嘱他先藏好,自己回家凑钱去。怎么凑呢?他把一对大红袍鸡血石送到上海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得10元。他再卖掉两只玉笔筒,得2元,然后再卖掉张熊的十二开册页,得2元,他最后又卖掉两套明代的古籍,得5元,好不容易凑了19元,算是付了订金,而余款花了十个月才付清。十年后,谢稚柳和徐邦达两位大师看到这张法书后大为惊喜,赞不绝口,称其为不可多得的国宝级文物。
韩天衡从小奏刀治印,对印材格外关注,至今藏有上佳印章石数千方,同时他对古印研究也颇有心得。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去香港讲学,闲暇时逛古玩店,他意外发现一枚汉代金印,印面为“关中侯印”,应是研究印学发展与古代官制的一流标本。商家索价十多万,韩天衡马上从朋友处借了钱来购得。后来他请上海博物馆老馆长马承源先生鉴赏,马馆长表示这枚金印重达300多克,属于印中大器,上海博物馆陈列也有一枚金印,是晋代的,重不达120克。所以韩天衡得到的这枚“关中侯印”,堪称稀世珍宝。现在这方金印也被他捐出,灿烂夺目地陈列在展厅里。印花放大后成了玄关的醒目装饰,那一抹鲜红穿透了古今。
韩天衡说:“在澳门也有很多机会。当年大三巴牌坊下面一带,有数十家古玩店云集,当时内地正值建设高潮,常有古墓见光,文物失散现象严重,经文物贩子之手辗转流落港澳台,我有空就去那里淘宝,一般几百元就可以买到汉唐时期的高古陶瓷了。
”
“一次,有人拿来两方齐白石的印章,我一看是老人家为杨度刻的,我马上要下来。他又告诉我,在德国某古玩店里发现一枚齐白石的印章。我当即表示要买。一个月后,这位朋友果然从国外买回来了。此后我去那里办画展或讲学,就去逛那里的古玩店,如愿以偿地买到不少好东西。那感觉,就像将一个个孤儿领回家。
”
在参观时,我听到有些观众悄声议论,并给这批藏品估价。韩天衡一笑了之:“在我眼里,这批艺术品是我的良师益友,每件藏品都有曲折的故事,都构成了一个个传奇,甚至镌刻着时代风云和令人心酸的回忆。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与它们朝夕相处,心心相印。我从它们那里汲取艺术养料,在艰难困苦的年代从它们那里获得莫大安慰,我时时展阅,聆听前辈大师的谆谆教诲,感悟艺术与人生,捕捉灵感、提升素养,所以它们在我眼里就是鲜活的、圣洁的、不朽的生命,不是金钱能估算的。一折合成金钱,就意味着对艺术的亵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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