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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是一门自我的必修课
2017-01-14 来源:中国文艺网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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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自画像》

人的一生总有几次想成为艺术家

这世界上已经有那么多小说家了,为什么还会有人想写小说?这世上已经有那么多画家了,为什么还有人继续学作画?一个人从接触绘画到初步掌握一种成熟的握笔方式,需要好几年。音乐需要的首先不是能拨弄乐器的手,而是一双能听出音乐语言的耳朵,这也需要多年的浸润。这些事都不容易,比学习做一个excel财务报表困难得多,比起学习开车也要艰苦得多。而且,音乐写作画画,都不是生存技能,也不能做稻粱谋,没有什么现实的收益支撑,坚执于此,只能是到处吃苦到处碰壁,为什么有人还是心生向往?是什么让人身不由己地做那有关艺术的白日梦?最近我读《渴望生活——梵高传》的时候,就会碰触到这样的问题。书里还借人物之口说过这样的话: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几次,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想要成为艺术家。也就是说,尽管成为艺术家的高难度和超现实,让大多数人最终放弃这样的想法,但是人们却时常忍不住去接近艺术,会记住那些典范的艺术人生。

《渴望生活——梵高传》所书写的不仅是一个艺术家的辉煌和天分,更是一个不断挣扎的生命个体历程,这样的事迹,对于任何时代的人都具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力。

梵高不顾一切地画将开去,把生活和生命完全附着在画画这一件事上,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偏执狂,几乎没有得到几句肯定和鼓励,多数时候是受那没完没了的否定打击。他每次想要冲破自己的局限,都需要付出压榨所有生命汁液的痛苦,每次走出那一小步之后,他都像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躺在一捆稻草上奄奄一息。可是梵高在自我挣扎中所出示的那种精神魅力始终是那么吸引人。为什么和自己过不去的梵高身上有那么慑人的力量?这种吸引力是什么?他总有点燃自己的驱动力,像一个自顾自旋转的小星球一样卷起了精神力量的黑洞,让人们即使看到苦难也还是心生向往。

他旋转的内驱力是什么?我想那就是成为自己。归根究底,不管在做什么事,从中找到自己的那种渴望,一直在或明或暗之间,伴随着我们每一个人。在艺术的行当中,尤其是这样。成为自己的号角在每个心灵深处奏出了行进曲。

活在这世上,财富权势和舒适的生活都要依靠外部的给予、仰仗命运的垂青,但是成为自己的勇气,则来自内部,只能自己给自己。我们在追求外部成功的同时,时常会忘记了那个当初的自己。很多人的成功固然炫目,却并不甜美,成功只是一个标签而已,它无法偿还在成功路上失去的本真力量和生命渴望,正如西美尔所说,人们是无法在桥上安居的。大多数时候,我们羡慕但是很难崇拜一个像英国皇储那样的人,因为没有奋斗就没有自我实现的快感。我们尊敬、佩服,却不梦想做一个高级厨师,或是一个一流的地图测绘员,固然他们在奋斗中实现了部分的自我,但他们终究是在限制性的前提下发展生长,只是在与职业相契合的一小部分的自我中,享受着有限的自由。他们可以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成为榜样,却不能成为我们的梦想。只有艺术家是例外,也许还有运动员。艺术家和运动员给人的印象是,他们始终在自己的天地里,在自己的小宇宙里不停地搏斗,不管外部天地给予他的是多么广阔,他还是要把那空间化为自己的小宇宙的一部分,构成自己。他们始终是为自己而活,每一步进展和变化,都是自我的进展和变化,他们为成为纯粹的自己提供了最好的示范。能够战胜自己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他们才是无法替代的偶像。为什么人们要不由自主地接近艺术?因为从事艺术与自己的个体需求相关。这和这世上别人都干了些什么、都取得过怎样的成就毫不相关。人们不是抱着从事一个什么职业才能谋求社会位置那样清晰的意愿去从事艺术的。人们最初想要接近艺术的时候,只是抱着这是我自己的事那种一意孤行的念头。成为自己,这是一种最原初的愿望,是想要证实人自我价值的行为,是知情意所有活动的同一指向。

人们追慕艺术家这种只成为第一个自己,不成为第二个谁的勇气。这也因为,幸福的秘密源泉来自于对自己的认同,来自于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也来自于内在生命的平衡感。如果忘记了这一点,当我们抬头看到星空的时刻,就会觉得生命的流逝带给我们的不是满足,而是丢掉了自己的痛苦。如果这个时候看到了梵高,就会意识到:即使我们没有勇气成为梵高,至少应该尝试着像梵高那样接近自己,聆听自己心灵深处的呼唤。想要聆听这样的呼唤,走到艺术的深处,是一个好办法。艺术就是我们身边的远山,就是我们随身携带的灵境,每一位爱丽丝,都不该遗忘儿时曾经到达的仙境。

意识到生命与艺术的内在关联,那么学习艺术便不再是一种外部世界规定好的需求。艺术重要是因为它和我们自己有关,重要的不是学会了什么,也不是到达了哪里,而仅仅是因为有它我们才更是我们自己。所以,我相信,真正的艺术教育是一种自我修炼。

钢琴对于他来说,是残酷的,绝没有梵高那种为艺术殉难的心理动因,也没获得多少心灵自由的美丽享受,那只是无休无止的桎梏,甚至成了一种创伤。钢琴停留在他的指尖,却从没有走进他的心里。

艺术是一种自我教育

增进自己,这是哈罗德·布鲁姆的口头禅,这个老牌耶鲁学派的学者,把一切艺术活动的出发点都定位在于己有关这个中心点上。

在艺术与自我的关联上,我发现,作用不是单向的:不仅仅是为了增进自我人们才去接近艺术;反过来看,要懂得艺术和真正走近艺术,也要有一个强大的、有着充分自觉的自我。我们见多了这样的事:一个从7岁就开始学习钢琴的孩子,却在考上大学,再也不需要艺术加分之后,十分愉快地宣布,这辈子再也不碰钢琴了。可以想象,7岁就接受作为专业的钢琴学习,他牺牲了多少童年的快乐,消耗了多少金色的时光,钢琴对于他来说,是残酷的,绝没有梵高那种为艺术殉难的心理动因,也没获得多少心灵自由的美丽享受,那只是无休无止的桎梏,甚至成了一种创伤。钢琴停留在他的指尖,却从没有走进他的心里。艺术在没有心灵领会的前提下,也只是而已。相反地,一个钟爱自己事业的外科大夫的手术,需要的只是高明的,但却有可能由这位大夫自己的心灵重组和情感附加而认为其是艺术。某种意义上来说,外科手术和弹钢琴,到底哪一个更贴近艺术,并不是绝对的。一个人既没有充分领略过艺术对内心的巨大作用,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为自己赢得自我内心空间的重要,这个时候的外在的艺术教育就成了另一种现实挤压,失却了席勒所勾勒的游戏的意义。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来说,艺术作为一种自我教育,应该是终生的,更容易发生于成年之后,是在现实世界里经历过淬火的心灵才会更坚定、更通透、更接近本心的选择,这就和选择职业和受什么专业教育不是一个层面的事了。

借席勒来反对艺术的职业化教育,意思是所有艺术院校、专业最好全关门?

不是的,其实我只是想要强调,艺术精神不是在任何课堂上学到的,对于艺术精神的主动领会和追求只能是依靠人的自觉,而外在的教育体制,无助于培养这种精神上的自觉。职业化教育,或者课堂中的讲授,终究是外在的设置,如果一个人没有敞开心灵去汲取艺术精神的主观意愿,没有发现自己内在的需求,那么外在的东西也只能停留在外在,它塑造不出那种艺术化的心灵。

这并非认为:把一个公共性的教育问题,仅仅落实在关于自我修养的层面上,便能解决现实的问题。但我却相信,体制的问题能否解决,根源于思想观念的基底,人们应该更看清楚:自己对于艺术的需求产生于何处,存在于哪种精神层面,明了这一层之后,接受艺术教育便有可能是随时随地的事,也有可能是终身的事,绝不受制度的时限和范畴所辖。我更希望所有接近艺术的人建立一个关于内在自我和艺术实践的通道,关乎自我的事,并不是小事,也不是背对现实的凌空蹈虚之事。关乎每个人的幸福,这是一种公共性诉求?还是一种小我的诉求?社会发展到今天,我们意识到,以公共的名义取消个体的申诉,是现代社会体制最舍本逐末之处。从席勒那里我们发现,艺术和自我的联系是必然发生的。人们不会因为畏惧梵高式的艰苦而放弃对艺术的渴望,也不会因为缺少李白式的天才而停下对艺术的追逐,因为艺术是生命的一种本体性诉求,它始终生长在我们的生命当中,是人的人性能力的证明,这是无数哲学家曾经告诉过我们的事。归根结底,关于艺术的教育是一种与人自身密切相关的教育。艺术教育是否成功,不在于出多少艺术家和艺术品,而是看它有没有在多数人的生命中扎下了根。

大幅度增加艺术教育的内容、范围,其实是试图把艺术从职业教育的窄窄的现实性诉求里解放出来,是为了让艺术和更多的生命发生更密切的关联,让它造福更多敏感细腻渴望内在丰富的心灵。只要看看那些成天乐陶陶地在公园里练习合唱的老年人,那些一听到二胡就眯起眼睛用手打着拍子的过路人,那些学习在网络上写小说的年轻人,我们就会承认这一点。席勒说的对,艺术来源于人的天性,即游戏的天性。只有在游戏的时候,人才是彻头彻尾的人,因为他片刻间摆脱了营营役役的现实束缚。所以艺术的价值本不在专业和非专业,衡量艺术的价值也没有好坏的绝对尺度,它的价值在于与生命力量的互动上:只有相互发酵,艺术才是有生命感的艺术,生命才是被点亮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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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