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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我不想再在教育体制内玩下去了
2017-01-14 来源:中国青年报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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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他被清华大学特聘为教授兼博士生导师,在这个令人艳羡的位置上,他却始终不能适应当前学术行政化的教育体制,他不想被不知不觉地异化,于是选择离开。

第一炉博士生教学就这样作废

3月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但对画家陈丹青来说,这是烦不胜烦的季节。过去5年,每到这个季节,陈丹青和清华大学许多教授一样,面对着一叠厚厚的硕士生博士生报考表格,上面填写着考生的姓名、年龄、民族、政治面貌、学历。其中最要紧的,当然是各科分数:政治、外语、专业……“人的才气,性情,素质,统统变成了表格数字,陈丹青说,从这些表格上根本看不出考生是怎样一个人!”不过,今年3月,陈丹青不用再为此烦心了。去年年底,他向院方与校方正式递交了辞职报告。他坦承:我之请辞,非关待遇问题,亦非人事相处的困扰,而是至今不能认同现行人文艺术教育体制……我深知,这一决定出于对体制的不适应,及不愿适应。

陈丹青,52岁,1980年以《西藏组画》而名声大噪,日后与罗中立的《父亲》并称为中国当代美术史的里程碑。2000年,他作为百名人才引进计划中的一员,成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特聘教授及博士生导师。5年来,陈丹青始终不能容忍考试表格中的分数顺序:政治,外语,然后才是专业。他直指这种顺序是荒谬的。但这荒谬很快显示了其威力 2000年,他首次领教了中国式的考试:24名考生中,5名入围,外语全部不过关;考虑到这是陈丹青首次招生,校方同意将5名落榜考生转为博士课程访问 学者。次年,5位访问学者完成论文选题,为转成正式博士,再考外语,再度失利:第一炉博士生教学就这样作废了。

我想带瞧不起博士的博士生

硕士生报考也是同样的规定。有位投考陈丹青研究室的女考生,绘画成绩位居第一,但因外语、政治各差一分,落榜了。与千万艺术考生一样,她在京租房,啃外语、攻政治,翌年再次赴考,政治过关了,外语依然不及格由于政治、外语关卡,陈丹青长达4年招不进一名硕士生。而且他很快明白,这种汰优制度20多年来全国艺术院校千万名老师早已司空见惯了。他郑重用毛笔为类似的考生写过多次申诉,均没有任何商量,被拒绝了。那位女考生也曾去清华研究生院请求,答复是:跟你情况类似的有好多,录取你一个,其他人怎么办?所以陈丹青私下对考生只关照一句话:好好准备政治和外语,其他都是胡扯!”而在公开场合,他愤然宣称:对任何一位想当艺术家的青年,今日的考试制度是不折不扣的荒谬与侮辱。”27年前,陈丹青远比今日千万名青年学子幸运:当他投考文革后中央美院第一届油画研究生时,当时的教育方针是多出人才,快出人才,切实贯彻择优录取的招生政策。那年,陈丹青以外语零分、专业高分被录取。他在外语考卷上写下我是知青,没有上过学,不懂外语。随即交卷,离开考场。由于当时全国艺术类专业毕业生不颁发学位证书,所以,博导陈丹青至今没有学位,只有小学毕业证和研究生毕业证。对于艺术学院开设美术学博士生学位,陈丹青问:什么是美术学博士生?什么是考量并检测艺术博士生令人信服的标准?由谁界分艺术与史论博士生的异同?最后,谁有资格当美术学博士生导师?这些问题,身为博导的他,始终没能找到答案。有一点他倒是很清楚:外语不及格,毕业论文不满8万字,断然拿不到博士学位。他注意到:当下学院的种种学位只是谋饭碗的手段。对此他表示非常理解,因为他理解中国的现实。而当网友问他:你想带怎样的博士生?”他答道:我想带瞧不起博士的博士生。艺术学院从未像今天这样臃肿庞大,像今天这样充斥办学的教条在美国待了18年,陈丹青回来一看:教学计划、教学大纲、教学思想、教学评估,是艺术学院的头等大事:没完没了的表格、会议、研讨、论文,加上满坑满谷的教材艺术学院从未像今天这样臃肿庞大,像今天这样充斥办学的教条。在他每年重复填写的表格中,陈丹青从来都拒绝填写科研项目,并在文章中公开咒骂:“‘科研,一个外行词语,竟公然霸占着艺术学院的教学表格。这是对艺术的轻蔑,深刻的轻蔑!”2002年,学院发给教师每人一张学术体系评价报告调查问询表,陈丹青为此写了一份《个人意见书》。他写道:只要出现量化管理科学科研等等辞令,我就不会填写类似的表格,这类辞令与人文艺术及其相关教育无涉,在这些辞令构成的话语文本中,我们无法辨认人文艺术的规律与本质,因此,我不要进入这一话语圈套。 

陈丹青不 记得自己在中央美院学画的两年间校方讲过什么科研与教学。只记得上课头天,学生们围着靳尚宜先生团团坐好,听先生说:文革过去了,大家静下心来,不搞 运动,不搞教条,好好搞学术。什么是学术呢,先生伸出右手掌,说道:你们看,手!皮下面是肉,肉里面是筋,筋里面是脉络,是骨头。你画这只手,就要画出 皮、肉、筋、脉、骨!”过去,官方对我们意味着他者,今天,我们就是官方艺术教学是非功利的,非程序性的,是具体而微、随时随地在每位学生、每个阶段,甚至每件作品中寻求当下的沟通、指涉、领悟,师生双方应以无休 止的追问精神,探讨画布上、观念上、感觉上,直至心理上的种种问题。这样的教学难以体现在教案文本上,难以在工作总结中表述,在我奉命填写的所有表格中, 完全无法体现我的教学思想与教学后果。基于30多年的艺术实践和长期在域外的游学经历,陈丹青在辞职报告的附件《述职与感想》中这样写道。所以,他从未按照学校指定的方式陈述自己的教学成绩,因为那是对体制的确认,而不是对学术道德及其规律的确认。他指出,今日教育体制的深层结构,即学术行政化,它所体现的根本不是学术,因为学院教育不是对学生、对艺术负责,而是向上负责。但陈丹青并 未在批评体制时将自己摘出。他说:我也是体制。我们都拿着国家的俸禄,我们的学院、画院、美术馆、美协、研究院,全是国家的,官办的。”20多年来艺术 家身份地位的种种变化在他看来只有一项:过去,官方对我们意味着他者,今天,我们就是官方。这种矛盾的处境促使他到处胡说八道,批评体制。他多次 向院校领导当面指出:两课分数作为首要取舍标准,学术尊严荡然无存,人文艺术及其教育不可能具备起码的前提。

人文艺术教育表面繁荣实则退步

他警告说,人文艺术教育表面繁荣扩招、创收、增加学科、重视论文等等实则退步,学生有知识没文化有技能没常识有专业没思 。他认为在人文艺术学科,没有人能够夸耀并保证在学院中培养出真正的艺术家,但学院教育应该,也能够达到这样一种起码的要求,即确立一位艺术学生葆 蓄终生的品格,这品格,就是清华大学前国学研究院大师陈寅恪写在70年前的名句: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值得一提的是,从没有一位领导对他的叫嚣予以制止和批评。个别领导还会鼓励他把想法讲出来。而他的同事对他非常善意,年轻教师更是私下里认同他的表达。不过,每当他在会议上发言完毕,周围便一片沉默,或者,话题随即切换。陈丹青痛定之后无奈地承认:这就是体制的厉害。

事实上,陈丹青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游荡在体制之外。

他曾在赣南和苏北当了8年知青;在乡办企业画过几百个骨灰盒。偶尔被当作御用人才借调到县上作画,画那些宣传教条的作品,绘画材料费统统报销。 他早年的主题性创作《给毛主席写信》,表现一群知青决意扎根农村的心意,而他内心却和成千上万知青一样,盼望回城。你不说假话,你连画画的资格都没 有,你画着虚假的主题,你的处境却是真实的。他解释道,中国人的言行向来难分真假,文革一代的言行则无所谓真,也无所谓假。他坦率承认:我们谁都是体制的合作者,当年一心想要进入体制。”1978年考入中央美院后,他终于成为准官方画家。但是毕业后留校任教才一年,他 便移居纽约,一去18年,成为资深盲流画家知青、盲流、个体,其实是一回事,就是在体制外自己养活自己,自己担当自己的选择。陈丹青说。这一长期经历重新塑造了他。他今天的选择,就是做回他做惯的个体画家。我不想再玩下去了,这样做是一种奢侈回国时他曾经相信,在体制外受得了,在体制内也该受得了。5年后的今天,他说:我发现我受不了。要做我自己,只有离开体制。脱离体制,陈丹青并 没犹豫,倒是就此事接受记者访问,颇令他踌躇了好几个月。他一再强调:这只是个人的决定,出于自己的性格。为此在社会上渲染他退出游戏的决定,会使他 在体制内的同行面前感到难为情,甚至愧疚。他说:体制内很多人认真教书,正派做人。在妥协和不妥协之间,他们很难,很辛苦,我理解他们,尊敬他 们。或许因为来自那个无所谓真假的年代,又经历过另一种制度与生活的历练,陈丹青才发出这样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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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艺术家 陈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