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在《艺术创造论》 中说,“时间过程比静态结构更为重要”,威姆·海登的画能斩获BP肖像奖,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艺术不仅能留住容颜,更能记录时间这把杀猪刀划过的每一刻度。这样的艺术,可以是绘画,也可以是拍摄周期长达48年的纪录片,把一个人的变化变成了一生的现场直播。
在2011年6月揭晓的BP肖像奖(British
Potroleum Portrait Award)上,荷兰画家威姆·海登(Wim Helden)的《心神不宁》(Distract)最终赢得了这个英国最负盛名的绘画奖。这幅忧郁的作品是海登为一位名叫杰龙(Jeroen)的25岁年轻人所画的肖像。
画家一直追踪着杰龙的成长和变化,画中的他看起来敏感又善感,伦敦国立肖像美术馆馆长桑迪·奈尔恩(Sandy Nairne)认为“这是一件安静却动人的作品”。
这传神的作品不是一日之功,海登认真与杰龙相处,为他画过17幅肖像画,得奖的作品只是其中之一。
余秋雨在《艺术创造论》中说,“时间过程比静态结构更为重要”,海登画中的年轻人“可以解析成一个有机组合的系统,这个系统的来龙去脉是不能被斩断的。它在不断地自我调节着,甚至不断地破损和修复着”。威姆·海登的画斩获BP肖像奖,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最难画的是时间
古人纠结于绘画只能表现静止的时间,“画人心到啼猿破,欲作三声出树难”(唐代徐凝《观钓台画图》)——再富技巧的艺术家也会被难住,无法画下三声猿啼,然而艺术却无时无刻不在和时间发生关联,在不同时间点上留下记号。
没有照相机的年代,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的公主玛格丽特的成长被肖像画记录了下来。在关于她的8幅画里(其中6幅出自委拉斯凯兹之手),玛格丽特虽然一直保持着差不多的庄重姿势,却显示出非常大的变化——从一个神气活现的小女孩变成一个孱弱苍白的少妇。
这位金发丽人15岁嫁给奥地利皇帝雷奥波德一世后,21岁死去,6年间她生了6个孩子,很快在不断生育和流产的痛苦中结束了短暂的生命,成了政治和传宗接代的牺牲品。
画家的自画像是时间残酷的另一个明证,徐悲鸿一生中不同阶段的自画像诉说着他的经历,卢西安·弗洛伊德(Lucian Freud)也毫不留情地刻画时光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这些自画像并不单是自恋,还包含着对自身和时代的审视。比之照相术,用画笔捕捉一个人的变化更主观,也更具体,是对真我的追问和写生。
至于伦勃朗,他的7幅自画像毫无疑问就是他一生的现场直播:23岁稚嫩,28岁故作成熟,34岁得志而桀骜,54岁为生计而捱苦,55岁在绝望中重新反省人生,63岁画下最后的“遗像”。画家面向观众的样子总像在照镜子,但他从镜中看到的,却是另一个自己。
不管风格如何,艺术家并不是单纯抽象地进行创作,在他们的作品中,总是自然而然地注入时代气息。时间之于他们不是达利疲软的钟,或者任何一种抽象的存在。
虽然还是有不少人仅仅把时间看作计量单位,为了表达自己的想法,将时间分割成性质相同的碎片,但艺术家用作品记录的时间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可逆转的。
网上流传一张拍摄于1910年的老照片,四个小女孩举起2010的牌子,为2010年祝福。这个创意果真在100年后感动了时间另一头的人们。正是因为时间永不停止流逝,时光中才潜伏着各种故事,也只有在时间的流动中,生命过程才变得清晰可辨。
一场持续了48年的真人秀
生命的变化,本身就是艺术。绘画保存了面容,雕塑凝固了形体,而影像则重现了记忆中的细枝末节。
耶稣会的创始者说:给我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我将给你一个真正的人。(Give me a child until he is seven and I will give you the man。)BBC受此话启发,开始了英国最著名的纪录片计划The Up Series。
导演迈克尔·艾普特(Michael Apted)第一次见到14个7岁大的孩子时,还只能为他们拍黑白影片。这些孩子来自英国不同阶层的家庭,有上私立学校、骑马、跳芭蕾的富家子弟,也有被父母遗弃在儿童院里的贫民儿童。
在人生的起点,他们用稚嫩的声音第一次说出了对人生的想法——长大了想做什么,打算何时结婚,将来希望生活在哪里,等等。每隔7年,摄制组都会重新回到孩子身边,与他们交谈,记录他们的身心变化。2005年,这些孩子49岁,纪录片也拍到了《49 Up》,这个自1964年开始的拍摄计划已经成为了一部英国人的史诗,并且还在继续。
7岁的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他们长皱纹、掉头发、生病、发福,他们结婚、生孩子、离婚、再婚,他们读书、辍学、工作、退休……《笑忘书》里的那句歌词唱来很贴切:时间是怎么样划过了我皮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这场真人秀告诉你一个人是怎样变老的。人生说长也长,活了49年还不知未来会走向哪里;人生说短也短,14个人大半生的故事,你用180分钟就看完了。
唯一能阻止这个系列拍下去的就是片中的主人公退出拍摄计划。“我在《21 Up》和《28 Up》中各失去了一位参与者。”艾普特2010年年底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他将继续拍摄《56 Up》,“我从来没有打算放弃这个计划,一直以来,我只是担心这个系列会变得无聊而已。而我发现,它从未让人失望。”
成长最美,变老最残酷
生命是一个动态过程,每一步都不可挽回。但是就算流水也会在河床上留下印记,层累叠加,常会产生戏剧性效果。
2009年12月,当方力钧在个人文献展“时间线索”上为艺术人生做一总结的时候,你肯定会首先被他少年时候的习作和照片所吸引。美术课上只得“良”的作业和拍出千万天价的画出自一人之手,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就是今天的成功艺术家,这是时间造就的落差和传奇。
“生命能以这种方式被记录下来,应该是幸福的吧。”佟芃芃说。1976年到2000年,杨飞云为妻子佟芃芃画了上百幅肖像,这些画不少成了杨飞云的代表作。这是她人生最美的时段,也是杨飞云最为欣赏的年龄段,此后,随着生命状态的变化,她更多地是一位妻子、母亲和画家,鲜少以模特的身份出现在丈夫的画中了。
何多苓画过两次“小翟”,大家都说《向弗里达·卡洛致敬:小翟和龙舌兰》(2007)没有《小翟》(1988)好看。中间隔的19年,的确让“小翟”变老,这是自然规律,然而19年的时间,也一定会把一些别的什么打磨得更加圆熟,艺术家记录了真实,有时真实比青春更有说服力和张力。
画家也将画布作为备忘录,奉家丽画她的女儿,喻红也画她的女儿……拍照太方便、太密集,失去了远远打量的乐趣,反而是拿起画笔才注意到孩子这些年有什么变化,这种审视是充满希望的。
画是静止的,只截取生命中的一帧,而观看者却被时间裹挟着不断向前,因此回看静止的一帧,才会生出万千感慨。
喻红曾对《新周刊》说,生命的延续及其本身的价值最为重要,人生就是一个接受外部世界又被其包容的过程。女儿刘娃的出生触发了她新的灵感,促使她开始以自己和女儿为对象创作《目击成长》系列。她越画就越觉得孩子“有非常多的、很强烈的自我表现意识和自我肯定意识,在我那个年代是没有的”。
在关于时间的艺术里,有这样一个简单而感伤的实验。2006年12月25日,雕塑家隋建国开始做一个叫《无题》的作品。他找了一根钢条,每天亲手蘸一到两下油漆,让油漆的形状一天天变大,直到他生命的终点。
时间有限,艺术提示了这种残酷。(文/孙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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