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至方能韵远
——读刘锁祥先生的书法
恩师姚奠中先生得兰亭书法终身成就奖有感 刘锁祥 释文:篆之笔法惟公举,质朴端严存古趣。历路百年始识君,承源开派接余绪。
章太炎认为文字是语言的表象。他在《文始》中始以“变易”与“孳乳”作为汉字发展的两大规律,对形、音、义互推互求互证,推廓得十分广泛。对于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清代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以及“六书”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作了深入的探讨与研究。虽经几代学人艰辛努力,扛大纛者是章太炎。这个渊源有自对锁祥先生十分重要,因为他的恩师、著名学者姚奠中先生早年即列于太炎先生门墙。稍加梳理即不难看出,作为书家、书法教育家的刘锁祥,起点高,学术取向深邃。事实上,一位正宗的学者不跨过语言文字学这道门槛,很难进入书法艺术的最高殿堂。
时下不少有成就的书家创作,多抄录先哲们传世的格言、箴言,或是人人皆会、朗朗上口的唐诗宋词。君不见锁祥的律诗、绝句很上路子,不必囿于前辈们作古诗过于用典、强调出处,但韵脚躲不过方家的法眼,如同楹联对仗工稳、妥帖与否,识者一目了然。余以为上好的书家是要有用笔用墨的技巧,断不可滞留于此,以书法论书法,岂不丢掉了广义的文化内涵。那艺术语境能提升多少呢……不少名家作品中错别字泛滥,误导后生啊。
中国学问如仰山铸铜,煮海为盐,终无止境。作为学者当日日有所知,日日有所不知。于是既要虚怀若谷,也要与时俱进,探索前贤未涉及之处。2009年夏,锁祥先生有《探求汉字书法结构准中心点的位置》刊布在第三届启功书法学国际研讨会上,提出准中心点问题的基点,几种传统中心点法,有关启功先生“黄金律”的四个聚点论等,洋洋洒洒,注重务实。老辈谓之“多闻则守之以约,多见则守之以卓”。这也说明,重视师承,乃我国古代的学术传统。但是一切有作为者并不因重视师承而为师说所囿。只有这样,学术研究才会发展。太炎先生对中国三百年来古音韵学研究所作论断“前修未密,后出转精”。以此观照,也很贴切。
锁祥的书法修养是个悠长艰辛的积淀过程,也是一个渐进式的过程。谓之渐进,是因为他发自内心喜欢书法,有临摹仿效的冲动。除幼时一点描红基础,从1964年在报刊上发现毛泽东主席题字“向雷锋同志学习”,对他震动极大,也让他神往,临仿不止,从学校的黑板报到单位的专栏,甚至同事朋友拿来的新闻纸……挥洒尽意,一种艺术享受产生的惬意,让他如痴如醉……最后毛主席诗词三十六首,不仅背得滚瓜烂熟,笔下生风,惟妙惟肖。他很快意识到要上追古人,以求薪火相传,翰墨流光。
“四人帮”垮台后,书店与图书馆所有的书法参考书愈来愈多、愈精。他读到颜真卿的《多宝塔碑》本能地有种亲近感,统篇结构严密,笔画圆整大方,端庄而不呆滞。这一帖摹写不下三年。深感一撇一捺静中有动,清秀多姿。当他见到颜鲁公《祭侄文稿》隐隐约约中意识到自我的行书理念提升了一大步。古人说“公祭兄子文殆兼存此体者也”,内容以情感人,字画雄秀,时出遒劲,夹以流丽,千载而下,一泻千里。锁祥意识到以情感人是艺术创作的一个重要因素,撼动读者心灵的妙笔必依于真情,神至方能韵远,这是一种意境,也是难得的人间极致。稍加梳理,他悟出下文:“真迹无疑,一纸传神;喜其宽绰,爱其厚重;同情遭遇,融入悲情。”末尾这四字是一言以蔽之。他人无此遭际者,苦思冥想是写不出这篇文稿的。锁祥的行书四屏,自作诗《研习天下第二行书祭侄文稿》七律一首,可以佐证:此乃他多年书法专业教学的经典,体会颇深,也是他个人书风架构的精神气质所在。
艺无止境。锁祥极为虔诚地去寻读“天下第一行书”——东晋王義之的《兰亭序》。这个过程并不顺当,有点“弯弯绕”。简而言之,他重点研读了为学人称之为的“神龙半印本”与元代柯九思藏本——《定武兰亭真本》。
锁祥痴迷地分别摹写了上述两本《兰亭》。共性是骨力寓于柔媚之中,自然中又含蕴匠心;圆融中和的姿态,遒劲爽丽的线条;内擫的笔势,通篇神清气足,当是魏晋风度的代表。神龙本显得从容自得,宁静而恬淡;定武本用笔如锥画沙,如印印泥,锋藏笔中,爽爽有一种风气,飘扬而俊逸。结合教学与自我的学习实践,锁祥对《祭侄文稿》与《兰亭》作了纵向方面的研究:姚奠中先生即嘱咐他多看、多写、多思考。他不仅研习过王羲之的《姨母帖》《初月帖》《平安帖》等,还研习孙过庭《书谱》,深悟此帖浓润圆熟,后复纵放,几在山阴堂室。更深一层是内容,《书谱》中提出了中古时期书法美学,让学人拓开视野,达到人和自然融化而统一,这对他的创作与教学是大有裨益的。教学相长,千真万确。
在章太炎、姚奠中的文脉传递与熏染之中,锁祥爱上了传为李斯书小篆《泰山刻石》《峄山刻石》等。笔者读其所书“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等小篆作品为之击节。用笔先急回,后疾下,笔笔中锋,鹰望鹏驰,信之自然。因为我反复读他的行书作品,一似自幽深古巷款款走来,一路纳入细雨轻风,摒弃坎坷浮躁;又好比春日一阙风,清新得使人舒坦泰然。凸显而出的书卷气到一定层面要有一股金石气来强化、融化。这对一位大学书法老师是至关重要的。帖学、碑学应并行不悖。章、姚等先哲即为楷模。
笔者书斋简陋又小,但来访者有老、中、青三代,是书家也有爱好者。我刻意将锁祥寄来的作品放在案上,让客人(各人有各人的审美取向)敞开心扉谈谈观感,也算集思广益。小结一下,书风正统儒雅,用笔着墨章法有规有矩。也有几位评说能避开流行书风,不野俗。也有几位可能看惯了江浙沪一带书家的草书,偏颇地说“不热闹”。说得好,真的,恰恰相反,笔者为以往听过和未来要听锁祥教授书法课的莘莘学子庆幸。不必跟风,不必赶时髦,还是从正统书法理念起步,一俟功底扎实,再去写草书(甚至是狂草)不迟。不必过早强调艺术家的感情宣泄、感情奔放。在电话交流中,我与锁祥谈到王国维《人间词话》讲的三种境界……默默耕耘,明天会更好。(文:孙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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