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目前,我国的传统文化正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冲击,很多优秀的剧种、传统技艺正在消失,非物质文化遗产保
护成了当务之急。申遗热一直是大家热议的话题,申遗对非遗保护工作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当代年轻人应该如何做到文化自觉?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些创新又该 持什么观点?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田青做客人民网文化频道,就以上话题进行了阐述。本刊将访谈内容摘编如下,以飨读者。
现在社会上都在争论转基因食品这个问题。我对科学是外行,但是我认为传统文化不能转基因。传统文化这个基因,现在已经面临着被很多异文化侵蚀、替代和覆盖的危险。
我们要培养的是现代化的中国人,不是一个没有国籍、没有祖国、没有文化传统、没有思乡之情,对自己传统文化也没有了解的所谓的国际人。
什么叫爱中华文化?我爱李白杜甫、爱唐诗宋词元曲、爱京剧,我爱我们一切的文化,这就使爱国主义变得沉甸甸、活生生的,所以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根、是魂,没有根轻飘飘的,不知道会飘向哪,没有魂就是行尸走肉。
我们这30年高歌猛进,我们现代化建设取得如此高的成就。如果全民族在这个过程当中认识到,我们的现代化不能够以中断传统文化作为代价的话,这是真正的文化自觉。
非遗保护这些年来,我们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宣传阶段,就是要让人们知道什么叫非遗保护,为什么要保护?第二个阶段就是踏踏实实地一步一步落实的
阶段,在这个阶段,做得多、说得少,所以很多人存在着一些误解。我们的非遗保护工作,起步晚、速度快,因为起步晚,因为速度快,必然会出现一些问题,这些 问题是前进中的问题。对这些问题,一是要认清、严肃对待,二是要踏踏实实地解决。
一个学生问我,梅兰芳当年就 创新,为什么梅兰芳可以创新,我不可以?我回答很蛮不讲理,“对了,就是梅兰芳可以创新,你不可以创新。”为什么?很简单。梅兰芳会500多出大戏,你连 3出折子戏都没学会,你往哪创新呀,你知道什么是新、什么是旧吗?你知道这个剧种的好在哪吗?你对它的神和魂都没了解,怎么创新?
田青简介
中 央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国家非遗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兼任中国昆剧古琴研究会会长、中国佛教协会顾问等职,长期致力于
中国民族民间音乐和宗教音乐的研究,积极推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著有《中国宗教音乐》、《净土天音》、《捡起金叶》、《佛教音乐的华化》等多部 著作。
主持人:今天想跟您聊一聊关于申遗热这个话题。国家近几年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包括非遗项目的申报,大家都很关注。您是这方面的专家,今年两会上带来哪些提案呢?
田青:在这几年的政协会上,我都陆续提出了一些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有关的提案,有些提案得到了很好的解决,比如几年前我提出来国家要修建非物质文化遗产馆,现在这个遗产馆已经正在设计了。
今年我的一个提案就是针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在这方面我们已经取得了很大成就,但还存在一些问题。比如说,地方上长期存在“重申报、轻保护”的现象。我
们屡次提出,社会也有批评,但是找不到好的解决方法。今年我提出的一个提案,就是针对这个问题,主旨就是要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列入对地方官政绩考核的项 目。现在我们对地方官的考核,已经不完全唯GDP了,今年环保也成为考核的一个选项。我想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或者整个文化遗产的保护,假如能够进入地 方官的考核项目,这是解决大问题了。假如考核总分为100分,GDP占60分,甚至占70分,这都没有问题,环境保护比如占20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占 上2分、3分,哪怕1分,我觉得也比没有要好得多。
主持人:说到底还是为了引起地方的重视,让非遗保护真正能够落到实处。您曾经说过,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传统文化中最基础的一个部分,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很多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现在已经看不到了,这些文化消失的原因是什么呢?
田 青:我们国家所面临的巨大的社会变革,不单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在整个世界史上都是罕见的。我们的现代化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而且是举世公认的。我们用30 年走过欧洲国家200年才走完的历程,他们从农业文明过渡到工业文明用了一二百年,我们用30年跨过这样一个大门槛,所以在这样一个巨大的社会变革中,肯 定是大起大落、大风大浪都有的。最重要的是,我们整个社会的这30年,一心一意地奔现代化,无暇旁顾。在今天我们取得了重大成就之后,才可能驻足思考,才 可能回眸眺望,而这对一个前进的国家和民族来讲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我们只知道往前奔,无暇驻足思考、无暇回眸眺望,我们可能连走到哪儿去都忘了,更找不到
来时之路。
我想我们取得了这样巨大的成就之后,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我们在这个过程中丢了一些东西,有些东西丢
了之后再也捡不起来了,而且也出现了传统文化的中断,从文化到精神、到民俗等各个方面,都出现了很多丢失的现象。所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应该说是我 们民族文化自觉的一个重要标志,也是中华民族在现代化奔跑的过程中必然要走的一步。我们不能光往前跑,也应该想一想,应该回头望一望。在这个过程中,近 10年来在全社会掀起了非遗保护的热潮。这个热潮,包括非遗保护10年的工作,我个人认为这是我们文化系统做得最有光彩的一件事情,也是最得到民众拥护的
一件事情。
我们文化工作还包括很多其他方面的工作,比如精品戏的评比也很重要,但是和普通百姓的关系没有那么密
切。但非遗保护这件事情,从中央领导到普通百姓都很重视,因为从意义上来讲,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我们民族的根与魂,是我们民族的DNA。几天前,《中国政协
报》刊登了我一篇文化随笔,题目就叫“传统文化不能转基因”,现在社会上都在争论转基因食品这个问题。我对科学是外行,但是我认为传统文化不能转基因。传 统文化这个基因,现在已经面临着被很多异文化侵蚀、替代和覆盖的危险。
心理学家有一个观点,我们喜欢吃什么,3 岁以前就形成了,而且形成之后会伴随你终生。所以,很多中国人出国访问,过了一个礼拜,吃得再好,还是想喝粥、豆浆,想吃小咸菜,这个口味是你3岁以前形 成的。现在我们的孩子从小就吃麦当劳、肯德基,他们从舌尖到审美,到他们的思维方式,已经“全球化”了,但实际上不是全球化,而是西化。我们现在的教育也
是,从幼儿园开始就双语教育。全球化虽然好,能让我们的孩子掌握两种甚至三五种语言,但问题是你的母语怎么样?掌握另一种语言,不能以牺牲自己的母语为代 价。假如你考英语能及格,但中国话说不好,中文写作错字连篇,这个代价我们付不起。我们要培养的是现代化的中国人,不是一个没有国籍、没有祖国、没有文化
传统、没有思乡之情,对自己传统文化也没有了解的所谓的国际人。
我到美国去,给我最深刻的一个印象是不是国庆, 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很多地方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国旗。这种爱国精神和对本民族的爱,是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民族都要从小培养的。我们要培养年轻人有
这种认同感,而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使这种抽象的认同变得可触摸、可接近,变得水乳交融和自己的生命融为一体的方式。
我记得二战的时候,莫斯科被德军包围,炮声隆隆,当时斯大林在红场做了一个讲演,讲俄罗斯民族是一个产生了普希金、屠格涅夫、柴可夫斯基的民族,这样的民族
是不会消亡的。他就用这些文化名人、用俄罗斯的文化激励了红军战士。假如普希金、托尔斯泰、屠格涅夫这些文化名人,没有深入到俄罗斯士兵的心中,这个爱国 主义是抽象的。
什么叫爱中华文化?我爱李白杜甫、爱唐诗宋词元曲、爱京剧,我爱我们一切的文化,这就使爱国主义变得沉甸甸、活生生的,所以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根、是魂,没有根轻飘飘的,不知道会飘向哪,没有魂就是行尸走肉。
主持人:从您刚才的讲述中,我们感受到了传统文化的分量。您前面提到一个词叫文化自觉,我们究竟该怎么做,尤其当代年轻人该怎么做,才能做到文化自觉呢?
田 青: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我们有足够的文化自觉吗?》,文章里我引用了费孝通的一句名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第一句话各美其
美,头一个美是个形容词或者动词,我要把我的美彰显出来,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美彰显出来,就叫各美其美。在这个基础上可以美人之美,我们美人之美做得很不 错,比如郎朗的钢琴、我们的芭蕾舞在世界上获奖,这都是美人之美,就是我们能够把别人的美发挥得非常好但是前提还是各美其美。假如我们只能美人之美,就很
难做到美美与共,因为这个过程中没有自己。我们的民族文化还要发扬光大,各美其美,这就是我们的文化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