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变异中,尤其当代绘画在摆脱传统包袱之后,不仅无被吞噬于繁衍快速的媒体讯息中,而是采融合之姿进而挪用、穿透当代媒体,并挟带其特有视觉经验模式创造新绘画艺术,当代绘画俨然成为一个兼容并蓄的新兴场域。因而,如何联结古典人文情怀于迅捷的影像机具成为无以懈怠的思索问题,创新与多重思维更是艺术家的思考截点。今日的艺术早已是个复合体,不仅是视觉性的表达媒介,借以向观者传达美学价值与讯息,对创作者而言,更是对当下社会文明的反应与省思,并透过创作手段探讨生命之内涵。
张翊的绘画创作即以个人多重思维与独特视野诠释艺术世界,撷选中国山水画的精华为主体物件,巧妙将传统元素的陶器漩涡纹与山水图式镶嵌在当代审美心理和视觉反应的框架里,当古老的元素被纯粹、符号化后,当代性的审美情感自然跃然而生。其一系列「山水」画作即在西画的基点上再现中国传统新生命,在线与青绿山水晕染交织下,重新解读传统当代的可能性。主体视觉由“线”的涌动形塑作者心中的山水意象,经艺术家心中自我剪辑、解构、再造的图像处理后,原为固有的传统题材即再造为另类绘画语境。尤其,当主物件经刻意营造与结构后,画面流水式的漩涡纹经观者的内在咀嚼,被加以重整、增强、反刍,原本仅仅是“物”或“山水”的普遍元素,经艺术家有心介入则成新图像意涵。人类记忆的影像是连续(Continuous)生活经验的剩余物(Residue),因此,实体经成像、剪辑再变造成图像,生命的共相将在视觉里被鲜活的激起、召唤,我们的感知经验即重新赋予新意涵,进而得以回顾审视所有知觉的区块,作者除运用新视觉结构型塑我们的感知经验与结构外,并运用画面或仰、或俯视角的多重角度迎向客体,观者似被匍匐而动的变造山水与线条吞噬,图像顿时成了主体存在的真实经验,于是,它不仅突破影像机具记载记忆的本质,而得以超越现代性物理机械的生硬,我们的视界因而丰富无设限,顿时,画面的山水不再是简单的线条模拟,而是人对自然的知觉升华,由此越过画面穿透视域而抚慰精神境域。
显然,艺术家掌握了现代美学理念,藉再现景像过程将主体自我凸显、指涉与视觉化,无论俯视、平视或仰视主体的角度经造型变造,瞬间恍若多重影像经剪辑组合而产生连续播放效果,我们似乎自另一角审慎观察着自我熟悉的生命过程,观者明显意识到再现过程里场景调度的再造手段,作者撷取当代媒体优点介入绘画创作,传统山水场景似被调度了一番,透过艺术家新视觉取决(Visual Decisions)创造视觉新视野,活用媒体机具原理,运用焦距操作强化了视觉成像,因而提供新的观看方式。张翊的山水画面更运用长镜头抽像化了主体,与滤光镜效果纯粹画面,或蓝、或绿、或黄的纯色调似呈孤立的失联状态,二度空间的画面仿佛经过影像、空间交叠,透过机具影像手法的再造处理,座座山势、波波水流正抽丝剥茧地解构空间结构,直接调整主体与客体的距离与观看模式,进而提供观者一种折断、破碎、错置视觉经验的新视景。
此外,艺术家以中国青绿山水为创作主角,却架构于西方媒材元素─油料,于相同画幅里并置着东方的线条艺术、西方的媒体框架与东西方的空间观,虽转化于中国古老的涡纹线条与图式,却承载著作者心灵寄托和刻意的空间再造,在纯净的绘画空间里,主物件不仅展示着当代美学的造形知识,更显露着旧元素被纯粹、符号化后焕发的当代审美心理和视觉美感。画中简洁却组构繁复的线条恰似构筑着人的感觉、经验、行为与思想的生命内容,透过一笔一画的书画过程,曝显了隐晦而个人的符码、意象,是自我讯息传递的中继点,创作者以此方式确认与外界的关系,体现主体与他者往复的相互作用(Reciprocity),并藉此回应自我感(Sense of self)的需求。因而,画面中扭动的山景彷似欲望投射下的个体,看似熟悉却又迷离的景物正帮助我们理解自身处境,了解在原欲得到满足后,返回真实世界的冲突,尔后经由冲突中了解自我,再藉自我反刍转而解读他人。
张翊正试图颠覆当代社会感应世界的方式,繁复的线条缩写的是艺术家主观情绪,当书写于画作上时,瞬间传统的书写转换成当代,映照着现代人因网络科技朝向自蛹的生活模式危机,当科技肆无忌惮大量充斥于日常生活之际,生活形态看似和谐却危机埋伏。而作者以东方古典的书写行为恰恰揭露真实与虚拟截然不同的当代两类生活区块,并企图在其间建造一个可反覆沉淀主体情状的场域,诉说着生活不容言全的体悟、复杂的感知。此空间即建构于中国绘画中的“可游性”的情境空间感,东方的哲学里个人即是一个小宇宙,一个完整且寓动于静的空间。因此,当观者经过主体再造山水的洗礼后,画中趋动的景物非但无躁动人心,反而人类心灵安静的本能在此得以补遗,在色彩纯粹的空间里,时间被绪意缓行,跳脱声光影音的刺激、远离拜物逻辑的干扰,得以再次回审自我的熟悉本质。当代艺术强调艺术家们透过概念、态度对艺术进行开放性阅读的方式,法国新写实主义(Nouveaux Realistes)艺术家克莱因(Y.Klein)的“空白戏剧”(Theatre Vide)和“宇宙凝视”(Contemplation Cosmique)等,都预见性地把我们引进了一个要征服空间和非物质的神秘性文明。
尤其,当网际网络科技时代,人类日常经验变的越物质化之际,现代主义美学中沉思冥想(Contemplation)的审美观再度被唤起,精炼的美感引领人类感知的沉潜,并在静缓中挖掘精神灵性的崇高。于是,张翊透过对熟悉的“山水”审视着层叠繁复的自我生命轨迹,藉由东方书画元素释放自我心灵,并借用多重感知审美观达到当代社会所遗落的沉淀心灵和静观思维的机会。
书画之框与镜头之眼是两种相异的框架层次,观者看到的是主体匡选下画面,而书写与绘画则是主体直接介入。创作者企图将眼之镜与镜之镜两种截然不同的美学融于创作中,回应着当代影像下观看模式的全面性,也探讨着艺术因多重媒材介入、形式跨越,艺术再造的可能性,更进一步说明,当代艺术能圆满充分地在存有论的意义上表达自我与世界的相互关系,避开纯粹概念思维、科技速度逻辑思维,我们仍有决定自我步调的权力,并能自由跨越、切换各种知觉模式的能力,借用艺术手段见证生活、甚至世界,不仅能揭露被遮蔽且势微的传统议题,更因聚焦而显现、折射出繁复而耐人寻味的多重面向。张翊正借一系列“山水”画作即为个人对主体与世界相对位置、关系的确认,并重新解读传统在西化冲击下面临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