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继业与黄永玉老先生,似乎都对钟馗情有独钟,三番五次为之泼墨捉神。钟馗是什么人?说起相貌,《唐?钟馗传略》讲到“钟馗者,豹头环眼,铁面虬鬓,相貌奇异,不惧邪祟。”而论起衣饰武功,《清嘉录》卢毓嵩有诗云:“榴花吐焰菖蒲碧,画图一幅生虚白。绿袍乌帽吉莫靴,知是终南山里客。眼如点漆发如虬,唇如腥红髯如戟。看澈人间索索徒,不食烟霞食鬼伯。”
画钟馗,首推唐朝吴道子。北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中对吴氏真迹描述:“昔吴道子画钟馗,衣蓝衫,革敦一足,眇一目,腰笏,巾首而蓬发,以左手捉鬼,右手抉其鬼目。笔迹遒劲,实绘事之绝格也”。元初龚开《钟山出游图》,王蒙《钟馗寒林图》,戴进《红品钟馗图》、钱股《钟馗持笏图》,以至清诸大家如高其佩、金农、赵之谦、任熊、任伯年、吴昌硕等都画钟馗,到了近代如张大千、齐白石、徐燕荪、李可染更是续力钟馗。
钟馗像是历代艺术家绕不过的坎,也钟情的坎,心里想的情态不一,笔下的更是大放异彩。到了当代,黄永玉老先生的极有鬼才,不料薛继业这两年也开始画了,而且妙趣。看似偶然,实则是传承,有破有立,各行其是。常言一山难容二虎,三虎就好办一点。如果山上全是老虎,那就是和谐。
仔细瞧薛的《捉虱图》,与黄的《找鬼图》,就知道和谐真意味了。其一从物象来看,二者皆亦正亦邪,形神兼备,而前者猛一看似张飞,虽疲态但难掩杀气。画中小鬼,似是他油画《视觉手术刀》的风格,不知有意为之,还是熟能生巧;后者活脱脱一俏皮老顽童,超拔自然。其二从水墨用彩来看,薛用笔淡灰描富贵身躯,重墨黑虬鬓,着力写实;黄大笔浅灰水蓝绘衣衫褴褛,尤其是一只藤黄色光脚,浅灰虬鬓,用意传神。其三从画作格局来看,各有意趣,年轻的薛不弱于老辣的黄。薛展现的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一副愁容,尤其题注“鬼捉钟馗,再多毛的好汉也有一颗痒痒的心”,好气好笑。黄却是“人鬼生存一样艰难”,既无贵贱之分,也无阴阳之隔,土气中显大气,俏皮可爱。
木心说:“对待这个解构的时代,只能有两种态度:一种是守旧的态度,走前人走过的路,依附性的,从属性的,不管外界如何讲,我行我素,在模仿中加入自我。一种是超越的态度。把解构的潮流都看成旧的,去超越它。把古典、现代,都作为背景,不参与解构。守旧,也不参与解构。”从唐吴道子宫廷式的钟馗,到元龚开的江湖式,清高其佩的文人式,及近代张大千的年画式,及至黄永玉的乡野式,现在到薛继业的现代式。这是一种“守旧”流变,更是一种“超越”裂变,一种现代艺术的裂变。薛继业早年油画的现代感,很自然地融入到水墨画,他的艺术焕发出新的活力。
10年前,薛继业在一次油画展上说:“我不是怀里揣着一个明确的目的去画画的人,每张画的唯一动机就是我突然想画我画里的东西,而我画画的动力,一是没有其它事情可做,一是每张画的过程中和完成以后的满足感。”10年后,今日美术馆展览老薛的204幅水墨小画儿,小”有小的谦和,“画儿”有画儿的现代性戏谑。从油画到水墨画,他把握了自己内心,也顺遂了自己的艺术生命力,看似歪打正着,实则种瓜得瓜,也忍受了去种豆的诱惑。
204幅水墨小画儿,他画蛤蟆脚踏风火轮,在乌龟肚子上抄《心经》;他画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悟空没抓住妖精,却抓掉了妖精的衣裳;他还画灼灼其华的桃花,开在惠风和畅的春日,一派英气;更画“一种人天生像中式的知识分子”,令人唏嘘。
无论是花草虫鱼、蔬菜瓜果、还是手抄心经、生活小品,乃至神鬼仙道,总透着那么一股欲说还休的机灵劲,且交织着现代感,冥冥中无执,须臾间挂碍,似有牵绊,却又离舍,不绝于缕。凡此种种,既邪魅狂狷,又慈眉善目,像天上星辰的皎皎,亦像天上星辰的迢迢。这种浪漫,是人生爱恨的奢侈无边,到了是无情的地步了。红楼梦里有个鸳鸯,她当自己是个最最无情的人,古之深情人常会忽然的像天道无亲,薛继业亦有这种气概,这种现代气概。
冯唐说;“一个结果,和太多的因素相关,能知晓的比例很小,能被人控制的比例更小,能被自己控制的比例趋近于零。”而一个艺术家面对大千世界,若能执着于一点,一刹那,能持一念,一声喟叹,“守旧”十年,或者“超越”十年,必能在艺术里以小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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