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 黄公望 《丹崖玉树图》 101.3cm×43.8cm 中国画
黎雄才 《三门峡工地之九》 40cm×31cm 中国画
文、图/记者江粤军
8月17日,本报B3版《国画写生 重再现而未得心源?》一文见报后,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不少业内人士认为写生自古以来是中国画的生命,重视写生对现当代画家来说依然非常重要。然而,著名国画家石齐却对当代写生表达了不同的观点,他认为当今只能起到再现作用的写生会抹杀画家的想象力,对国画创作而言,弊远大于利。因此,画家不必将写生看得很重要。
那么,千百年来以“师造化、得心源”为宗旨的写生对今天的国画创作来说当真是可有可无,或会扼杀画家的想象力吗?我们听听业界专家的说法。
画家、艺术评论家 梁江——
写生有助于
激发想象获取灵感
在我看来,认为当代国画创作中写生不重要甚至没必要的观点源于误读——将写生当成是对自然的纯技术性复制、模仿,其实是一种比较肤浅的认知。事实上,从根本上讲写生是态度问题,它不仅不会扼杀想象,反而是激发想象、培养艺术敏感的有效途径,可谓国画创作的立足点。
我们都知道,人和自然的关系,不是技术性的,而是精神性、情感化的。如果画家对自然没有真实的观察和感悟,其作品不会充塞丰富的激情,也就不可能打动观者。这里所说的自然范围很宽泛,包括客观的大千世界和社会人生。因此,写生说到底是画家对待自然、社会的态度。即使画面的表现形式并非写实,也仍然需要写生。西方现代派这样的例子很多:毕加索的作品,大部分是经过画室里的写生再变形转化而成的;高更到了塔希提岛,深入到原始民族当中体验生活,便觉得以前所有的艺术都不如这种原始民俗那么真切、美好,这样的浸淫其中也是一种写生。
另外,想象力必须建立在见多识广的基础上,即所谓“有感而发”,就如石涛所说的“搜尽奇峰打草稿”,唯有不断地走、不断地看,才能把不同山体在不同时节的气势、面貌了然于胸,才能创作出想象充沛、超凡入圣的作品。如果一位画家天天枯坐斗室之中,能画得出什么气势磅礴的山水来?就像西游记的天马行空,也是有社会生活、各种动物作为依托的。正是因为人类有想象力,才更需要画家面向自然、汲取灵感。自然、社会、人生的丰富性经常出人意表,艺术家通过实际的观察和体悟,反而能够弥补想象力的贫乏,激发新的创作热情。
假如画家一写生就会落入实相,被自然困囿住,那只能说这个画家对写生的方法掌握不够好,无法发挥个人的创造力,感悟不到鲜活、灵动的生命状态。这样的画家应该怀疑自己的眼睛,追问自己的审察力,而不是否定、贬低写生。
有才华、有成就的画家,都是从写生、从大自然中获取创作源泉的。但我们应注意别把写生的功能单一化、意义简单化。其实随着画家个人修养的提高,写生有着不同的意味,完全可以各取所需。
国画家 石齐——
当代写生落入实相固化思维抹杀想象
当代国画家热衷于写生,有一点意义是——通过描形摹状,积累下了某些方面的创作素材或元素。但写生的局限性也很明显:特别容易将画家活泼泼、天真真的想象给抹杀掉了。因此,我以为,当代国画要发展,实在不必重视写生,更不应该将写生当成国画家必备的基本功。
譬如画梅花,在画家没有进行写生之前,依照以前见过的印象,依照书本中的描述,脑海中会浮现一个影像——梅花是红色的,躯干像龙一样虬曲,充满韵味,一旦实打实地去画某一株梅花,那所见就刻板、简单得多了。而且,思维也容易被固化,回来再拿笔,虽然技术上可能会有进步,画得更精细,却不敢再想入非非,也就很难画出龙飞凤舞的枝干了。而中国画向来都是以智慧作画、理念作画,过于真实其实就是死板,缺乏生气。
古人也有所谓写生,讲究的是卧游、默记、默写。因为古代画家多为文人、学者,既可出口成章,又善于体悟。他们游山玩水间,将自己的灵魂和景物融为一体,然后出而为画。因此,即便他们笔下的山水是亲眼所见,也不会跟自然界一般无二,自有个人的格局和风骨。当代国画家已基本没有这样的文化修养了,大多数人的写生,就是到一个地方按部就班地对景描摹,一下笔就落入实相中。所以,当代中国画要发展,实在不必重视写生。画人物画,如果手部不够准确,找一个人来对照一下倒也无妨,但想象中的一只手,一定比真实的手更美、更有艺术味。
我们也可以看看西方,他们的现当代画家,越伟大的越不会在写生上花力气、下功夫,譬如马蒂斯、米罗、波洛克。再往前推的印象派,莫奈他们画的也是光、是色、是瞬间的感觉,已经离开了具象的范畴。人家抛弃的,我们不能还甘之如饴,拿来做当代国画发展的基础;否则绘画技术虽然训练得还不错,却把国画的精神核心给丢弃了,对推动国画进步毫无助益。
我想,当代国画家努力增进个人文化修养、笔墨的书写性,增进自己的想象力和创作中的玩性,才是冲出西方艺术包围圈,独展国画面貌的有效途径。
国画家 庄小尖——
绝对抽象的创作是无根之木
对国画创作来说,写生是画家收集形象、进入当下状态的一种手段,非常有意义。当然,也有很多人简单地将写生当成拿着笔对着对象进行再现式描摹,因此,便产生了一些反对意见。其实,写生可以分成三个层面来理解。
从直观、简单的角度来讲,写生是用笔和纸将具体的对象百分百真实地描摹下来,这种写生在西洋画中是普遍、正常的,在引进西方理论和教育体系后,中国画有一个时期也是如此;但就传统中国画而言,最高层次的写生,画家未必要动手,而是从精神层面上去感知对象,找到更内在的、实质的,属于精神和气息的体验。为什么古代画家喜欢行万里路,却很少随身携带纸和笔?原因就在于此。他们看重的是吸收天地日月精华,内化到自己的生命感觉里,这个层面切合的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直强调的“道”,因此有天马行空的能力,归家再整理腹稿也不迟。
以上可谓是国画写生的两极,但在这两者中间,其实还有另一个层面的写生——画家虽然也带着纸张笔墨,也会坐下来对景描摹,不过在此过程中,他不会完全被对象牵着鼻子走,依样画葫芦,而是发挥主观能动性,根据自己的需要,有选择地写生,这恰恰体现了中国画散点透视的格物方式。
而无论哪一种层次的写生,在我看来,都有其积极的意义和作用,采用何种方式取决于画家本身的创作状态和达到的高度。如果画家还处在技术探索层面,那最好是带着笔、墨、纸、砚,老老实实地去画;如果画家已经达到八大山人那样的境界,那只需要带着眼睛去看、去感知,回来便能够画出翻白眼的鱼或鸟。不过,我想大多数的画家可能都还没走到最高层次,只能在写生中兼顾主、客观。如果完全脱离对象,追求所谓的想象力、创造力,我想已经不属于中国画的范畴了,应该是实验水墨之类的表达了。再说,完全不用写生、绝对抽象的创作,在我看来,多数是没有来历的无根之木,只能在视觉上骗一下观众而已。
虽然西方油画发展到现当代,确实对东方传统艺术精神多有借鉴,但像米罗和马蒂斯的作品,形式上看起来抽象,骨子里却还是有所指的,并非空穴来风。况且,中西方的文化背景截然不同,就像咖啡和茶,有着本质的区别,没有什么比较的实在意义。
国画家 卢延光——
缺乏写生的想象不过是乱写乱画
写生让国画家懂得山的状貌、人的形体、花鸟虫鱼的基本形态,掌握大自然的规律,因此是必须的,是画家创造的前提和基础;否则,乱写乱画,只能叫不着边际,跟想象力其实没有一点关系。
从元朝开始,中国画家就开始注重写生了,像黄公望就是通过不断写生,才取得了那么伟大的成就,影响了后世那么多画家。岭南画派一向强调写生,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传统。我自己的写生基础,便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打下了。十五六岁时,我每天外出,见到树木、山石,房屋、亭台,有啥画啥,一天画六十张速写,很是疯狂。
因此,在我看来,写生到了一定阶段,已经内化到画家的血液里,对各种对象都可以运用自如、信手拈来时,就没必要再孜孜不倦地写了。这时画家完全可以根据自己脑海中的想象和构思,将成竹在胸的物象重新调配安排、抒写心志。所以,写生是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来源,让画家更自由。
当然,国画的学习创新,单靠写生还不行,必须懂得古人是怎么做的。研究古人就是研究中国画的根本,根本弄懂了,就不会被古人困住,才能从自己的机杼中出来。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就是写生和学习古人要齐头并进,然后形成自己的风格。
其实,所谓西方绘画不再重视写生,只是一知半解之论。西方现在已经走到了当代艺术那边,当代艺术的媒介主要是装置、行为艺术等,绘画不是最重要的形式,也就不必强调写生了。但西方绘画并没有被艺术界抛弃掉,很多画家仍然在画水彩、油画,也仍然很注重写生。其实,美术的功用是多样的,不能因为有了当代艺术,就否认绘画,否认写生,这只是领域之别。国外的老百姓喜欢当代艺术,也喜欢古典的作品,还喜欢后期印象派等不同流派,多元才是丰富,才能更好地激发想象力。
当代中国画家和理论家,有时候太喜欢走极端,要么认定当代的、西方的理论就是好的,要么认为只有古人的东西才最正确,这是亟需正本清源、矫枉过正的思维模式。
责任编辑:吾明